◎ 艾 科
兒時每天吃過晚飯,就會去蔡伯家看電視。做油條、馓子生意的蔡伯家有一臺十四英寸的黑白電視機,蔡伯常在沒有風(fēng)雨的夏夜,將電視機搬到堂屋外的小八仙桌上,收看熱播的武俠劇。電視機一打開,左鄰右舍便會聞聲趕來。不知不覺間,蔡伯家院子成了露天放映場,每一個靜謐的夜晚,數(shù)十雙眼睛盯著方寸屏幕里的影視劇入神。從電視里,我知道了武俠劇,以及劇里的英雄草寇、快意恩仇。
每當蔡伯家因生意太忙而無暇搬出電視機招待村民觀看時,我和伙伴們就會根據(jù)看過的武俠劇里的情節(jié),演繹江湖里的血雨腥風(fēng)。我們通常選出幾個健碩男孩扮演反面人物,其余身形瘦小者,則按照各自喜歡的武俠角色選用行頭與兵器。兵器信手拈來——木棍是刀、柳枝為劍,竹竿當矛、鍋蓋作盾,就地撿的土坷垃、楝樹果,均可作制敵暗器。有人將麻繩系在樹枝一頭作拂塵,有人把床單斜披于身為袈裟,還有人拿木锨當龍頭拐杖……大家隨性喬裝打扮,無視朝代史實,只圖開心和愉悅。待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镋棍槊棒鞭锏錘耙準備齊當后,“江湖俠士”們便鉆樹林、進麥場、爬草垛、翻院墻,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合力與反面惡人展開廝殺搏斗。由于人人都“武藝超群”,故而一場惡戰(zhàn)常常從夕陽西下打到星光滿天依舊勝負難分。直到爹媽站在村口呼喚,一場除暴安良的江湖鏖戰(zhàn)才算暫且平息在皎潔的月光里。
長大以后,我雖不再憑借臆想的武力參與江湖爭斗,但心中衍生的武俠夢想從未消退。高考落榜那年,因不甘夢想就此破滅,我毅然選擇卷土重來。在潛心復(fù)讀的日子里,除了拿出不畏艱難的武俠精神對待學(xué)習(xí)之外,每天最開心的事情就是下午放學(xué)后跑到學(xué)校附近的小吃街吃飯。在那條環(huán)境堪憂的小吃街上,店主深諳高三學(xué)生時間寶貴,所以只提供“短平快”的炒菜服務(wù),一盤炒菜、兩個饅頭、半碗清茶便是一頓可口的晚餐。
我向來重“看”輕“吃”,哪家小吃店里正在播放精彩的武俠片我就到哪家吃飯。為了招攬顧客,幾乎每家小吃店里都配有彩電和影碟機,每臺彩色電視機里都會播放武俠片,成摞的碟片堆在一旁供先去的學(xué)生挑選、播放,后來者只能隨便點上一道炒菜,默默加入觀看的隊伍。一邊吃飯一邊欣賞武俠電影是我一天中最難得的休閑時刻,而一部影片常常只看了三分之一,就不得不踩著時間點返校自習(xí)。
走在熙攘嘈雜的小吃街上,耳邊除了叮當作響的炒菜聲之外,還有各種打殺之聲不絕于耳。行走其間宛若置身古代江湖,真不想從這個行俠仗義的“江湖世界”回到永無止境的現(xiàn)實題海。
工作多年以后,我對武俠影視劇依舊情有獨鐘,許是情懷難忘,抑或是思想守舊,總是感覺當下那些采用高科技、大投入、多明星拍出的武俠影視劇,始終差點意思,內(nèi)容與邏輯打架,環(huán)境同背景相左,人物和氣韻有悖,武俠精神似行尸走肉貫穿其中。老的經(jīng)典武俠影視劇雖然拍攝技術(shù)不及當下,偶爾也有穿幫鏡頭映入眼簾,但是那種武俠精神是深入骨髓的。俠士的終極目的既非用武力震懾天下,亦非借廝殺贏得人心,而是通過武俠精神感染他人,達到社會和諧、百姓安居的目的。
歷經(jīng)歲月風(fēng)雨之后,我雖已能夠與一切人生困苦握手言和,但在這副凡胎肉體里,仍有一個不甘平庸的武俠夢沉睡未醒。
人生有瑕,生活有夢。抑瑕逐夢,不負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