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靈毅 譚逸夫
(1.湖北美術學院,湖北 武漢 430000;2.武漢生物工程學院,湖北 武漢 430000)
公共藝術是指出現在公眾視野中、與公眾產生聯系甚至與公眾互動的藝術[1]。此概念最初被引入中國是在20 世紀90 年代初,以城市雕塑和壁畫為主要形式出現在城市空間[2]。在中國近30年的發展歷程中,藝術滲透到了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使得公共藝術實踐被時代賦予了新的內涵,也越來越為大眾所熟知。
鄉村公共空間是鄉村空間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是村民日常生活的主要場所與社交中心,在社會交往和承載鄉村文化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對其改造的出發點不僅是對居住環境的整治,更是為豐富村民的精神生活與日常生產提供一個友好而和諧的氛圍。現階段中國脫貧攻堅已取得全面勝利和顯著成效,但在公共空間建設等方面還是較為薄弱。站在新起點上,應推進全面脫貧與美麗鄉村建設的有效銜接,通過豐富村民的精神文化生活留住鄉愁,進一步吹響鄉村振興的號角。研究旨在探索鄉村建設中公共藝術敘事新途徑與多元表達,以公共藝術的介入切實改善村容村貌,嘗試打造“一村一景”“一村一貌”,凸顯地域特色及風貌神韻,以藝術手段為構建美麗鄉村發展新格局添磚加瓦。
公共藝術是“公共”與“藝術”組合而成的領域,“公共”作為“藝術”的前綴說明了“公共性”才是前提。公共藝術的創作以公眾為目標、以藝術為媒介建構或反省人與環境的新關系,可以說公眾的注意力是公共藝術作品成功與否的硬指標之一。然而在許多實踐中,部分藝術家的鄉村實踐帶有過度的理想化色彩[3],由于長期生活在城市,審美方式以及思維模式的差異會導致其在創作時過分著眼于自身思想觀念的闡發與個性的表達,從而脫離了與當地村民的溝通交流,村民游離于創作之外,成了看客與旁觀者,這也導致最終落地的項目并不為他們所接受認可,加之文化、認知水平等諸多差異,使得部分村民甚至會認為自己的生活空間被堆砌了與其生活毫不相關的“破銅爛鐵”。
部分鄉村在公共空間建設方面僅是從外觀或者裝飾層面介入,即在鄉村建設中出現一批為了美化而美化、以至于流于形式而忽視實用性的改造。此類改造維系周期短、實用性較弱、鮮有村民駐足停留;還有一些村鎮為增添文化氛圍,用混凝土堆砌假山,與原有環境格格不入,徒增突兀之感;又或是濫用現代瓷磚裝飾村落遺存古建,使得原有的傳統文化氣息蕩然無存……這樣的反例不勝枚舉,對于形式美的過度追求使得改造后的鄉村公共空間毫無利用價值,也無法與地域文化契合,反而破壞了空間原貌,適得其反。
鄉鎮政府在管理鄉村公共空間建設中始終居于主導地位,在很多扶貧和鄉村振興的工作中都會出現主體偏離的問題,這大多是因為自上而下的、政府主導、外部資源介入的方式不對所引起的[4],即非理性主導的治理模式。例如同一縣政府所轄的鄉村街道在垂直管理下往往會以統一模式來建設,所落成的雕塑與文化墻等內容的造型及視覺也往往趨于一致,形成千村一面之貌,“一刀切”的文化政策、標準化的改造方式抹殺了鄉村文化地域性、多樣性的特點,造成同質化結果[5]。固然此類的公共藝術作品對于鄉村文化與文明建設有著積極的意義,但過于程式化的公共藝術的介入使得一些作品未能真正地符合當地村民文化需求與情感需要,是對文化資源的一種浪費。
墻頭農業園區位于陜西省榆林市,處于陜、晉、蒙三省區交匯處,西依山巒、東臨黃河,綠樹成蔭、物阜民豐,良田似錦衣翠綠,黃河如玉帶環繞,有“塞上小江南”之美譽。該地區的鄉村公共空間改造始于2018 年,在黨中央大力倡導“美麗鄉村建設”的背景下,如何依托環境資源與本土文化等優勢,通過公共藝術的介入進行景觀改造,將墻頭農業園區營造成一個富有文化內涵、集地域性、藝術性、參與性于一體的鄉村形象,是本章節需要討論的主要問題。
公共藝術設計的地域性是指設計上吸收本地的、民族的、民俗的風格以及本區域歷史遺留的種種文化痕跡[6]。筆者團隊認為榆林剪紙與二人臺是當地一道亮麗的文化風景,作為陜北剪紙的精髓,榆林剪紙兼備北方剪紙的粗獷大氣、寫意豪放和南方剪紙工巧細致、寫實秀美的特點,古樸生動且多姿多彩。在鄉村公共空間改造中,筆者選取了一條街道,將極富陜北特色的動物剪紙圖形融入到墻面裝飾中,這類題材在陜北剪紙中較為常見,如獅子可鎮宅辟邪,古時是人們的保護神;龍、鳳、麒麟等神獸是祥瑞之物,象征吉祥,能給人們帶來福氣。二人臺的起源地——山西省河曲縣與墻頭農業園區隔河相望,這種地方小戲內容多取材于勞動人民的生產生活,表演形式生動而活潑,唱腔灑脫且奔放,富有濃郁的生活情趣,亦是舊時文藝資源匱乏時人們的精神養料,作為一種文化基因深深植根于每一位村民的內心深處。文化墻設計策略著眼于剪紙的符號性與二人臺的民俗性,能較好迎合當地村民文化心理特征與審美情趣,也是對地域文化的展示。
在調研中,筆者還發現墻頭農業園區所在的府谷縣被譽為“中國海紅果之鄉”。海紅果源自陜、晉、蒙交界處,是當地特有的一種優選稀有樹種,富含人體所需的多種微量元素,素有“果中鈣王”之美稱。因此筆者在設計中還選取了海紅果這一當地特產,并輔以西瓜、玉米等常見作物與農用器具(圖1)共同打造浮雕主題文化墻,此類題材為大眾所熟知,能夠很好地喚起當地村民的鄉土記憶與情懷,亦可作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向游客展示當地的物質生產與農耕文化。

圖1 反映農業生產的主題浮雕。
在進行鄉村公共空間改造前,筆者了解到農業園區有幼兒園、小學,方圓數里內的適齡兒童都在此處接受教育,且該區域內人口結構以婦女兒童居多。綜合考慮該區域內村民受教育程度與文化認知水平,如何將公共藝術的介入與中華優秀文化及地域文化相結合以發揮文化拓展的功能,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民俗文化是在普通人民群眾的生產生活過程中所形成的一系列非物質的東西,這些傳統文化源遠流長,貼近生活,為村民們所熟知,對于重塑鄉村文化價值觀也有著重要作用。筆者在公共空間建設中嘗試引入一些民俗觀念與元素對街道墻面進行改造(圖2),“兔兒爺”“財神”“年畫娃娃”等元素屬于精神民俗符號,是村民喜聞樂見的一種文化類型,如“兔兒爺”兼具神圣與世俗的品性,“財神”寄托著勞動人民安居樂業、大吉大利的美好心愿,“年畫娃娃”則反映了民眾對于多子多福的心理向往,是平民生活情趣化的象征。二十四節氣凝聚著中國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是中華民族悠久歷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充分體現了古人尊重自然以及追求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念,同時也反映了季節的變化規律,是指導農業生產的指南針。在學校后墻的街道設計規劃中,筆者選取與二十四節氣相對應的插畫,按照時間順序進行串聯,改造后的街道除了具備視覺上的美感,更能在潛移默化中深化村民對農耕文明的認同感,讓文化在傳承的基礎上進行拓展,讓文化之美、文化之韻、文化之情更好地在每一位村民的內心生根發芽。

圖2 街道改造設計效果圖。
墻頭農業園區地處秦、晉、蒙接壤處,雄雞啼曉,三省皆知。原三省區交界處僅設有一塊石碑,“雞鳴聞三省”這一美譽沒有以一種具體的形式表現出來,筆者希望通過一個具體的互動裝置來喚起觀者的審美體驗與情感共鳴。
筆者團隊設計的“雄雞報曉”裝置(圖3)通體為朱紅色,裝置底座設有投幣孔,投幣后裝置發出公雞打鳴聲,其鳴聲久絕,回蕩于山谷之間。雄雞一唱天下白,象征黑暗的離去與光明的到來,且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紅色與五行中的“火”相對應,其鮮艷的紅色與丹霞地貌的絢爛相得益彰,色彩、聲音對于該區域氛圍的營造起到畫龍點睛之作用。在后續的回訪中,筆者了解到“雞鳴三省”景點于2019 年盈利十余萬元,這筆費用專款專用,用于景區的設備維護與農業園區的扶貧支出,村民既是參與者又是受益者,形成了良好的循環。

圖3 互動裝置——中華雄雞。
除此之外,筆者團隊在村內選取了面積較大的墻體進行彩繪,主題均是對農村生產生活的生動體現,如圖4—5 反映的是耕地與豐收的場景:圖4 中二人一邊犁地一邊播種,美好生活由自己辛勤勞作來創造的樸實農民形象躍然墻上;圖5 的陜北老農手持旱煙,放眼望去,金黃的麥田盡收眼底,豐收指日可待。此類圖片集中于村口田間,反映了春耕秋收的種種場面,為農事生產增添了濃郁氛圍與精神動力。

圖4 耕地場景繪畫。

圖5 陜北老漢主題繪畫。
公共藝術在當代一直被定義在“城市的建設與發展”這一方向,這樣的定義使得鄉村與公共藝術似乎沒有交集。相較于城市公共藝術的高速發展,公共藝術介入鄉村公共空間的建設仍是以一種較為緩慢的速度推進,二者形成一種發展失衡的狀態[7]。不可否認,城市在未來的若干年內仍舊是公共藝術建設的主要陣地,但鄉村公共空間也不失為良好的實驗場所。首先,鄉村人口在基數方面占有絕對優勢,文化的匱乏使得鄉村地區更加迫切需要公共藝術注入一定的活力;其次,鄉村地域廣闊,繽紛的傳統文化和源遠流長的地域文化也為公共藝術的創作提供了豐厚的沃土,為公共藝術的創作提供了充足空間。目前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為鄉村地區提供了良好的基礎條件,國家亦在一定的戰略層面大力推行美麗鄉村建設。在這樣的背景下,公共藝術介入鄉村公共空間建設,不僅對當地居住環境有一定的改善作用,更能帶來豐厚的文化、經濟與社會效應。結合研究實踐,筆者對藝術介入鄉村公共文化空間建設的發展策略作如下總結。
不同地域所承載的歷史文化、傳統民俗不盡相同,正是人文與自然環境等諸多因素的差異孕育了多彩的地緣文化,地域性也因此成為公共藝術設計中最具辨識度的表達方式之一。鄉村公共空間建設可以在尊重當地村民生活方式與文化的基礎上,從地域文化中提煉出較具代表性的符號應用于作品之中,并結合雕塑、裝置等藝術形式加以再現與表達,區別于千篇一律的表現形式與生搬硬套的設計方式,具備地域性的公共藝術更能展現當地獨特的文化魅力。
人文性始終是美麗鄉村的靈魂,藝術的介入使得鄉村公共空間更具感染力。公共藝術在鄉村公共空間改造中不僅是對景觀環境起到美化的作用,更應肩負起傳承歷史與傳統文化的重任,在打造鄉村與人文藝術相結合的宜居環境的同時,借助美學的力量,潤澤當地村民的心靈。雖然藝術的表現形態在當代不同的社會情境中不斷發生變化,但藝術情感表達的本質是不會變的,正是由于這種特質,使得藝術以及與藝術相關的活動更易觸動人的內心,文化的發展需要“守正創新”,設計者應更多地從藝術創新層面思考美麗鄉村建設,通過當代的藝術手段與傳統文化的有機結合重塑鄉村公共空間,從而進一步促進人與人、人與空間的交流與互動。
公眾的參與是當代藝術的最終訴求,與當地居民的互動性更能體現當代公共藝術的公共性[7]。村民始終是鄉村公共空間建設的主要受眾群體,設計者應融入鄉村公共空間中去感受當地的生態環境、文化氛圍,并思考作品與場域的關系,以“接地氣”的方式展開創作,如此設計作品才容易為當地居民接受與認同。因為公眾的參與也是公共藝術存在的重要訴求之一,村民與公共藝術的互動能使二者之間建立一種友善的關系,也正是由于村民的踴躍參與,能使他們對公共藝術作品產生更強的認同感,進而推動鄉村公共空間從“他治”走向“共治”,這對于作品的維護與后期修繕都能起到很好的促進作用。
以藝術為切入點進行鄉村振興與美麗鄉村建設,“賦能”顯得尤為重要。習近平總書記在考察清華大學時指出,要發揮美術在服務經濟社會發展中的重要作用,把更多美術元素、藝術元素應用到城鄉規劃建設中,增強城鄉審美韻味、文化品位,把美術成果更好服務于人民群眾的高品質生活需求。鄉村公共空間建設并不以作品的落地而宣告結束,而是以美為媒,把鄉村建設成果宣傳好、推廣好,提升村落的“曝光率”,吸引更多游客走進鄉村,帶動鄉村文旅產業的發展,在動態發展的城鄉差異中搭建審美與價值觀的橋梁,改善農民創造性不足、能動性欠缺的問題。從藝術角度將新理念、新技術、新業態、新模式向農村生產生活的不同環節滲透和拓展,以藝術推動文化振興,進而促進本土文化的傳承與產業創新,為當地建立完整的、可持續的發展模式,培育新的經濟增長點。
墻頭農業園區的鄉村公共空間改造既是公共藝術在美麗鄉村建設背景下的探索,也是對于鄉村公共空間建設的一次嘗試。筆者從地域物質特色、村民喜聞樂見的傳統文化等方面取材,在具體的改造策略上則采取墻繪、雕塑、裝置藝術等多元表達方式,使每個公共空間內既融入了當代公共藝術的元素,又以一種內在層面的文化去重塑村民的價值觀和公共意識,為文化匱乏的鄉村注入一定的活力,推動當地村民轉化思維模式,提高文化自信,進而形成主動求新、主動求變的良性發展循環[8]。鄉村建設已告一段落,但公共藝術介入鄉村公共空間的探索有待于在后續實踐中繼續深化,研究基于個案實踐并上升為策略總結,希望為今后的藝術工作者與研究者提供思路與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