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根鑄魂 以字育美

李少波

湖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博士

年初，張藝謀執導電影《滿江紅》的宣傳海報引發廣泛爭議。人們針對海報中出現的漢字繁簡混用、錯字別字、字體選用不當、書體惡俗逢迎等問題展開了激烈的批評。無獨有偶，2008 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入場引導牌以及“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背景板中所采用的書法字體也曾遭遇相似境況。批評者們認為這些書法文字藝術水平較低，與奧運會這種世界性的展示平臺不相匹配。此類爭議事件的頻頻發生，在暴露出當下漢字書寫及使用種種亂象的同時更深刻地揭示了我國漢字美育仍然滯后與薄弱的現狀。

美育概念最初見于18 世紀德國詩人、哲學家席勒所著的《美育書簡》。在中國，現代美育思想正式出現則是在20 世紀初，由現代教育的先行者蔡元培提出, 他甚至主張“以美育代宗教”，試圖通過美育來推動社會進步。漢字兼具藝術性與實用性、個性與規范性、神性與廣備性，本就是最好的美育工具。與西方純粹的拼音字符不同，漢字在發展的過程中保留了“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的自然基因，隱含著獨特的圖形語義，以這種視覺特質為基礎構建出的美育價值，正是漢字美育的主體價值。因此，漢字美育是指在充分把握漢字多重內涵特質的基礎上，發揮漢字本體在社會生活中的獨特地位和影響，將審美教育植入漢字使用當中，通過多種路徑和手段潛移默化地培育大眾認識美、感受美、欣賞美和創造美的能力。提升大眾的審美素養與品格，是漢字美育的實現路徑。

在古代，漢字或以筆墨書寫或以刀木雕印為主要方式和技術手段，承擔了書寫以及印刷傳播系統的美育建構，整個過程緩慢漸進，傳承有序。民國時期，蔡先生提出“以美育代宗教”的主張迄今已逾百年，這一百年間，中國社會的動蕩與變革打斷了這種發展脈絡，社會文化、審美觀念、傳播媒介、生活方式等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漢字經歷了曲折的發展歷程，尤其是近半個世紀革命性的技術浪潮導致的書寫工具變革，使漢字美育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陣痛。書寫工具幾次更迭，以電腦出現為標志的現代傳播方式的轉變，完全割裂了漢字書寫文脈。今天，人們與鍵盤接觸的時間增多，拿筆寫字的機會越來越少，大眾的書寫能力、鑒賞能力不斷被削弱，加上書法基礎教育的滯后和審美體驗的缺失讓普通大眾很難真正了解書法審美的要義。這種局面導致了書法界亂象重生，一大批為迎合大眾獵奇心理、博取眼球的書寫借助互聯網平臺病毒式地傳播，對書法藝術的健康發展產生了極其負面的影響。這股風潮不僅限于書法圈，同時也波及到設計領域，一些商家甚至字庫從商業利益出發，紛紛推出“國潮風”字體，其中大部分只是對書法表面形式的模仿，造型夸張品位低俗，甚至在運筆、結體上都存在硬傷，毫無審美可言。這些問題字體大量應用在店招品牌、室內裝飾、產品包裝以及服裝等設計中，對社會審美造成了十分嚴重的負面影響。

《蘭花瓶》550mm×750mm 朱輝

面對傳統價值空間被破壞、擠壓，乃至消解的困境，我們也應當看到社會、媒介以及技術的高速發展為漢字發展提供了新的空間，漢字的美育正跨入一個全新時代。作為中華文明和民族精神的物象符號，漢字匯聚了漢民族的偉大智慧，也承載和反映著中國人的美學觀。漢字之美始于實用，最終發展成獨立于實用之外的藝術形式，其標準也作為公認的美學典型在傳統審美建構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它影響的不僅是藝術本身，還被拓展至家庭教育、學校教育、社會生活等場域，成為傳統美育的重要工具。在書寫工具、教育體制、城市空間都發生了巨大轉變的今天，只要充分利用好新技術媒介，挖掘漢字美育的功能與形式，把握美育對象的時代特點，把漢字美育與學校教育、家庭教育、社會教育有機結合起來，借勢國家“雙減”、全面復興傳統文化等重大政策的推行，就能真正發揮出漢字美育系統內化于心、外化于形的重要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