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我的外公
—— 血灑寶山的黃埔英烈任之

□ 李建新

任之（1907-1937），別號劍青，湖南省南縣人，中央軍校洛陽分校軍訓班4 期畢業。1937 年8 月13 日淞滬會戰爆發，任之任18 軍98 師292 旅583 團3 營7連上尉連長；9 月在上海寶山守衛戰中，任之與營長姚子青及全營600 將士一起，為抗擊日本侵略者而壯烈犧牲。

1907 年3 月15 日，任之出生在湖南省南縣麻河口小鎮。其父生前開米行，家境略有盈余，后由于父病早逝，家道中落。家中除了母親還有一個兩歲的弟弟，母子三人相依為命。母親黃玉珍失去丈夫后，起早貪黑辛勤勞作，精打細算勤儉持家。即使家境貧寒，也想方設法送孩子們上學讀書。少年時代的任之十分懂事，從小就幫家里干活，學習非常刻苦，成績優秀。

1924 年，經人說媒，17 歲的任之與麻河口全美剅村的張家女兒張氏結為夫妻。婚后，夫妻恩愛有加。1925 年11 月，任之的女兒出生，取名秀章，夫婦倆十分疼愛女兒，視為掌上明珠。當時，國內軍閥混戰，戰火連年，民不聊生。為救國救民，任之辭別妻女，和黃斗才（又名黃逖非）等進步青年離鄉背井投身民主革命。后來加入了北伐軍，被任命為國民革命軍兵站總監部第7 分站上尉站員。1927 年11月，轉任第一兵站監部上尉交通員，服務于國民革命軍第1 軍。第1 軍的軍長是何應欽。

/ 任之的黃埔畢業照。

/ 任之母親黃玉珍。

1929 年7 月，任之 榮 調 兵站總監部，任少校交通員。8 月，為減輕由于擴軍帶來的財政負擔，同時提升軍隊戰斗力，實現軍令政令統一，國民政府開始裁軍，兵站總監部被裁撤，任之只能另謀出路。

1930 年1 月，任之被分派到中央軍校武漢分校教導第2 團任中尉書記。此時，武漢分校教育長是錢大鈞。5 月，由于裁軍問題引發了中原大戰。7 月，武漢分校教導團改編為教導第3師，師長由錢大鈞兼任。任之任教導第3 師第1 團上尉書記。教導第2 團團長是夏楚中。

11 月，教導第3 師改稱為陸軍第14 師。后來，14 師納入18 軍建制，師長由18 軍軍長陳誠兼任。任之任18 軍14 師80團上尉書記，從此成為陳誠土木系部隊的一員。

1932 年春，任之的妻子張氏在老家池塘邊洗衣時，不慎落水溺亡。任之聞訊甚是悲傷，急速從部隊趕回老家料理妻子的喪事。喪假期滿，還在悲傷中的任之無奈地告別慈母、愛女和弟弟，依依不舍地踏上歸隊之路。孰料任之這次離開家門，竟再也沒有回歸故里……

1932 年初，18 軍軍長陳誠率部駐防江西吉安。為了提升基層軍官的戰術指揮能力，提高部隊戰斗力，陳誠在江西吉安創辦了陸軍第18 軍干部補習所。任之于1932 年6 月入18 軍干部補習所第2 期受訓，11 月畢業。

1933 年1 月，任之調18 軍14 師（師長周至柔）40 旅（旅長夏楚中）80 團（團長李節文）3營9 連任上尉連附。7 月，蔣介石在江西開辦廬山軍官訓練團。廬山軍官訓練團一共舉辦了3期，每期受訓時間為兩個星期。任之于1933 年8 月13 日入廬山軍官訓練團第2 期受訓，編入第2期第2 營第6 連，受訓地點為廬山海會寺，8 月27 日畢業，獲得蔣介石頒發的中正劍。

1933 年秋，任之經同鄉友人黃逖非介紹，續弦江西女子黃瑞蘭。婚后，夫妻二人隨軍生活。淞滬會戰初始，任之部隊奉命從武漢開赴上海參戰，黃瑞蘭隨軍進入上海后，因戰況激烈不得不與丈夫分離，回江西娘家居住，沒想到這次竟然是他倆的永別。

/ 18 軍軍旗與臂章。

任之在淞滬會戰上海寶山之戰犧牲后，遺孀黃瑞蘭回到任之老家湖南省南縣麻河口鎮與婆家人生活，后來因生活所迫改嫁他人，直至1999 年去世。

1934年5月至1935年7月，任之調回18軍98師（師長夏楚中）師部參謀處，任上尉參謀。在師部工作一年多時間里，他堅持學習軍事理論，經常與師部同事探討和切磋軍事技能與戰術，軍事素質不斷提升，深受師長夏楚中的青睞。1935年8月，任之應召入中央軍校洛陽分校軍官訓練班第4期第10隊受訓。1936年7月，任之以優異的成績從中央軍校洛陽分校畢業后，返回18軍98師292旅（原旅長呂國銓因陸大學習未歸，暫由294旅旅長方靖代理）583團（團長路景榮）3營（營長姚子青）任7連上尉連長。

1937 年8 月13 日，淞滬 會戰爆發。營長姚子青奉98 師師長夏楚中之命，帶領部隊從武漢調往上海參戰。8 月31日，姚營進駐寶山縣城，姚子青立即組織各連連長到前線偵察地形，并積極展開防御部署。7 連連長任之率部負責防守縣城東門。

寶山城位于吳淞江口，東、南、北三面臨海，戰略地位極其重要，日軍要從海上登陸，寶山是必經之地。兩軍對壘，敵強我弱，要阻擊從海上登陸的敵人，守住縣城，這對姚子青他們來說是一個嚴峻的的考驗。

9 月1 日，寶山之戰正式打響。凌晨，日軍第3 師團第68聯隊約2500 人，以戰車為掩護向寶山發起進攻。日軍先以空軍、海軍展開對羅店、寶山、獅子林等處的狂轟濫炸，以期在步兵進攻之前摧毀中國軍隊的防御工事，最大限度地殺傷中國軍隊。日軍猛烈的炮火轟擊，給姚營守軍造成不小傷亡。在此戰況下，營長姚子青避實就虛，用集中力量、等待時機逐個擊破的方式粉粹了敵人首日的進攻。

9 月2 日，日冦加大了飛機、艦炮對寶山陣地的轟炸力度，步兵則借助坦克掩護發動多次沖鋒，企圖截斷姚子青營和后方的聯系。姚子青看穿了日軍的陰謀，趁敵人立足未穩之機，組織敢死隊阻擊敵人，結果雙方都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日軍見這一計劃也沒有成功，準備集結更多的兵力繼續猛攻。

9 月3 日，日軍占領了獅子林陣地。攻占獅子林的日軍也加入到對寶山的圍攻中，日軍從東、南、北三個方向圍攻姚子青營。姚子青則選擇主動出擊，組織精干士兵，將日軍攔截于金家宅和寶山外圍之間，并和敵人展開肉搏戰，此戰斃傷日軍200 多人。

9 月4 日，日軍的炮火更為猛烈。30 多艘軍艦以排炮猛烈轟擊寶山城。日軍的狂轟濫炸持續了一整天，姚子青營的大部分工事被摧毀，全營官兵犧牲百人之多。4 日晚，姚子青給旅部發電表示：“抱誓與敵皆亡之旨，固守城垣，一息尚存，奮斗到底。”

9 月5 日清晨，日軍的沖鋒再次開始，姚子青和官兵們死戰不退。激烈的戰斗一直持續到中午，此時姚子青手下4 個連長陣亡3 個，9 個排長犧牲了6 個，一直堅守在城東門的任之依然活著。

任之率領7 連戰士頑強堅守東門，打退了敵人一次又一次攻擊。日軍的炮彈帶著凌厲的呼嘯聲，落在7 連陣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趴在掩體里觀察敵情的任之從坑道里鉆出來，抖了抖身上的塵土，待敵人進入最佳射程時，他端起機關槍，大喝一聲“打”，7 連戰士手中的武器緊跟著噴射出一條條火舌，把鬼子撂倒一大片，已沖上來的鬼子不得不又撤回去。日寇于是向城東發射大量硫磺彈，整個寶山東門頓時燃起熊熊大火，7 連戰士不少葬身火海。

危急時刻，營長姚子青身先士卒，趕到戰事最激烈的東門督戰，同時將炊事兵、傳令兵等后勤人員全部派到東門參加戰斗。

為鼓舞士氣，激發戰士們英勇無畏、視死如歸的民族精神，姚營長、任連長相繼向屬下囑托：“營長、連長若戰死后，由排長接替；排長死了，班長上；班長死了老兵上，活著的人一定要堅守陣地。”戰士們聽了紛紛表示：“人在陣地在，與寶山城共存亡！”在這一天的激戰中，姚營戰士英勇頑強抗擊日軍，造成敵軍死傷近200 多人，還將日軍68 聯隊聯隊長鷹森孝打成重傷。但是，寶山城內姚子青營的人員傷亡也不少。太陽落山時，雖然寶山城還在中國軍隊的手里，但此時，整個姚營只剩下不足百人，并且陷入重圍。

9 月6 日，敵軍全力猛撲，配以戰車向各城門沖擊，孤城危如累卵，姚營長急電向夏師長報告：“敵軍兵艦三十余艘排列城東門江面，飛機十余架，轟擊各城門，戰車十余輛配合步兵向我三城門攻擊，職等決遵命死守。”

夏楚中師長覆電勖勉：“寶山城關系全局，該營長應仰體委座意志，戰至一兵一卒亦須固守，吾輩成功成仁，本無二致，該營應以寶山城為歸宿地，建立不世之奇功，并應該充分準備巷戰，萬一城垣被陷，亦當與敵偕亡于城中也。”

當夜，夏師長接到姚營長兩電略稱：“(一)職等受主義之熏陶，領袖之恩德，敢不盡死以報國恩，誓與敵偕亡之旨，固守城垣，一息尚存，奮斗到底。(二)職營官兵均抱與敵偕亡之決心，惟孤城無援，日久難支，恐人城俱亡，與大局無補，仍懇速援解圍。”

夏師長即電嘉獎，告以援軍第1 軍一部已到楊家行，正向寶山急進中，以堅其固守之心。但終因四面隔絕難以赴援，以致忠勇的守城孤軍卒與城亡。

據該營劫后余生者講述，守軍已經傷亡慘重，敵復炮轟，午后續以戰車堵塞攻擊，飛機、艦炮海空聯合，集中火力攻擊城內，造成城內片瓦全無，焦土一片，姚營長率領殘部猶為最后之苦斗，與敵人作最慘烈的巷戰。

9 月7 日凌晨，東門也被日軍突破。姚子青營長與任之連長率領20 余名官兵在東門附近做最后堅守，戰至上午10 時左右，終因敵眾我寡孤力無援，姚子青營長和任之連長等守城官兵都在激烈的巷戰中壯烈犧牲。

/ 報告姚營壯烈犧牲的電文。

寶山之戰，除了由姚子青派出送信的魏建中躲過一劫，及幾日前身負重傷的副營長李貽謨被送后方救治外，全營官兵與城共殉。

姚營全體官兵犧牲后，國民黨中央執監委員會于9 月10 日通電說：“寶山之戰，姚子青全營與孤城并命。志氣之壯，死事之烈，尤足以動天地，而泣鬼神……”這是對中華民族之魂和抗戰精神所作的最好詮釋。

姚子青、任之及全營官兵殉國后，上海《大美晚報》著文贊道：“此次姚營全部殉城，其偉大壯烈，實令人內心震動而肅然起敬。此非僅中國人之光榮，也為世界人類之光榮，其事跡將永垂青史!”

1938 年3 月12 日，毛澤東在延安發表演講，高度贊揚包括任之在內的姚營全體陣亡將士，為全國人民“崇高、偉大的模范”。

1938 年春，任之家鄉的南縣國民政府在縣城專為任之舉行了公祭活動，社會各界團體和民眾數千人舉行了游行集會，隆重悼念緬懷任之，并號召大家學習弘揚他舍身取義、精忠報國的愛國主義精神。

姚子青營長和任之連長的名字與事跡載入《抗日戰史》，他們不屈不撓、與敵人戰斗到底的民族精神，將流傳千古！

2017 年，姚子青、任之及600 陣亡將士的壯烈之舉被拍成了電影《捍衛者》。據導演和編劇介紹，劇中人物馬嘯楊連長的原型，來自7 連連長任之。他們的英雄事跡，還被寫入初中歷史教科書，成為對青少年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的典范。

/ 姚子青犧牲處的紀念碑。

/ 寶山臨江公園（昔日寶山保衛戰的戰場。

行文至此，筆者借用《抗日戰史》中的一句話作為結束語：“姚子青營長、任之連長均陣亡于城東……全營官兵與城同殉，誠我抗戰史上永久光輝之一頁。”

此外，本文在撰寫過程中，得到了譚雄老師、單補生先生及臺灣黃埔后代聯誼會會長丘智賢的鼎力相助，在此向他們深表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