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喜歡寫愛情小說

未名浪子

我有一位忘年交，她的歲數也就只比我大了60歲而已，今年虛歲85。她，就是我的奶奶。

如果從血緣上講，我倆是祖孫關系。但如果從交友層面上談，她可真是一位跟我極其合拍的閨密。我倆最愛聊的話題除了怎樣護膚、怎么選化妝品之外，最集中的就是困擾女生的終身話題——愛情。

說來也巧，研二寒假我因為追求一個男生失敗，進入了艱難的療傷期。當時我去奶奶家找她訴苦，沒想到聽完我凄慘的故事后，奶奶當即給我翻出了她的一部愛情小說。原來，奶奶在我爺爺去世后，按照自己的真實經歷寫了一部愛情小說，名曰《沒有海誓山盟的愛情故事》。里面記錄了我奶奶和我爺爺從相識、相愛到離別的故事。

說實話，剛開始看的時候我有些震驚，因為對于奶奶的過往我知道得并不多。奶奶年輕的時候是一位優秀的會計，18歲那年在烏蘇里江畔遇到了我爺爺。

我爺爺是俄羅斯和朝鮮人的混血兒，在“二戰”期間滯留在了烏蘇里江，就這樣他們相識了。

那時候在老一輩的觀念里，中國人是不愿意和“二毛子”（混血兒）聯姻的，因為會有損家庭的名聲。雖然眾人反對，奶奶依舊因為一見鐘情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和爺爺在一起。她的選擇震驚了整個家鄉。

后面的故事遠非相親相愛這么簡單，結婚之后奶奶吃了很多苦。因為爺爺混血兒的身份，他們被下放到了屯子里改造，我奶奶是在豬圈里生下我爸的。我曾經問過奶奶，如果她可以跟爺爺劃清界限，是不是就沒有那些遭罪的過往了？奶奶對我說：“莎士比亞曾經說過，愛迎萬難，愛贏萬難。”聽到這句話，我震驚了，突然有種感覺——這老太太絕非我想象的那樣簡單。

奶奶小說里有一段內容讓我記憶猶新。最初相識時，奶奶曾想試探我爺爺的心思。奶奶特意來到爺爺當服務員的餐館就餐，奶奶和同事點完餐等待時，我爺爺給他們端來了水，遞到我奶奶面前的時候，奶奶嘗了一口，發現水里面有白砂糖。“那時，我心里一驚，并且產生了一種冥冥中的預感，我覺得我的愛情要來了！”后來她想辦法支走了其他幾位同事，并偷偷嘗了嘗同事的水，發現他們的僅僅是一杯白開水而已。奶奶頓感勝券在握：“必須搞定他。”

說實話，我實在難以想象那個年代我奶奶竟有這樣的想法，到底是什么給了她勇氣去追求她的愛情？她摸著我的頭對我說：“有時候，人不能因為即將面臨失敗就不去嘗試。”她笑著合上了她的小說：“如果我當時因為年代的壓抑而沒有選擇跟你爺爺在一起，我就不會擁有我滿意的愛情生活，我就不會感受到愛情的快樂……”

70歲，奶奶開始練習使用智能手機，在15年的努力下已經成功地與智能手機融為一體。我曾經問過她為什么要學習用智能手機，她說，其實一開始她也很抵觸，因為她不會拼音，這令她很痛苦。但是，“比失敗更讓我害怕的是落后于這個時代”。

奶奶手機里有幾個必備軟件：淘寶、抖音、微信、百度。她說這些是她可以跟上時代步伐的重要元素，有了這些A p p，她每天就會緊跟時代潮流，跟我的聊天內容一點兒也不會顯得陳舊，甚至有時候她的消息來得比我還要快。記得考六級的前一天，她竟然給我發了一個逢考必過的表情包。當時我很吃驚，問她怎么會知道六級，她說在百度上看到的，她還知道六級的考試標準是426分合格，還不忘問我一嘴，目前我的水平有多少分。

我跟奶奶講話完全沒有代溝， 她總是勸我不要“躺平”要“奧利給”，真不知道她都是在哪兒學到的這些新鮮詞。我倆平時除了聊家長里短之外，最重要的環節就是斗表情包，她微信里存的那些表情包也讓我大為震驚，只要你能想到的她都有。關于表情包來源這件事情我特意問過她，她說她一般會通過與不同的人聊天耐心地收集，所以她的表情包一點都不落后于時代。

不過這位活得如此通透的神仙女人也有一件事搞不定，就是如何與蟑螂和平相處。奶奶是一個特別怕蟑螂的人，因為季節的原因，有些時候她家無可避免地會有“小強”出沒。這可挑起了一場腥風血雨的決斗。每天她艱難地與蟑螂作斗爭，并時時向我匯報戰況。“我要跟蟑螂決一死戰！”“我要斗它個落花流水。”

她用盡渾身解數與蟑螂決一死戰，你無法想象那種搞笑的場景。我甚至忍不住把她的戰況轉播到了朋友圈，引發了我身邊朋友的熱議，我的一位碩士同學還托我給奶奶發了一個蟑螂藥的鏈接。奶奶的生活里總是充滿樂趣，雖然已經80多歲了，但是她的每一天總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

正式退休后，奶奶開始琢磨自己的小說藝術，時不時地寫寫詩歌。最令我感動的是，她總是自己一個人拿著酒杯對著我爺爺的遺照喝酒，一邊喝，一邊對著遺像說話。我忍不住走過去，奶奶擦了擦眼淚跟我說，每當想爺爺的時候就會對著照片跟他說話。

最近，我奶奶開始研究美妝，時不時還來問我口紅色號，她涉獵的領域真是越來越廣了，人也變得越來越有生命力。她經常用美顏相機給我發一些她的美照，并津津有味地品味自己的顏值。是啊，她的確很美，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趙炎欣//摘自《大學生》2023年第2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