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陪跑無極限

葉梓

我第一次見到沈叢是在高二的秋季運動會上。那時剛剛文理科分班，大家都開始為高考奮戰，體育委員好不容易把參加各種運動項目的人湊了個七七八八，唯有女子5000米無人問津。我仗著自己在初中時短跑不錯，毅然報了這個項目。但等到我真的站在跑道上時，才發現自己是多么幼稚。

一圈，兩圈，當我跑到第9圈的時候，便覺得自己的雙腳仿佛拖著沉重的鉛球在挪動，此時的我恨不得立馬丟盔棄甲。一個站在跑道外的陌生男生突然大喊：“陳佳，你可以的。不要放棄，你跟著我跑！”

隔壁班有人質疑這是帶跑，那個男生不服氣：“你們看過打著石膏的人帶跑嗎？我不過是在為她加油罷了。”說著，他把校服一脫，果然左手臂上還打著石膏。在他的帶動下，我重新有了力氣，一步一步，速度也提了上來。當順利跑完5000米抵達終點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竟然是第三名。這時我才知道，原來那個男生就是沈叢。

沈叢還沒有來上學時便是大家口中的“ 傳奇”。因為暑假玩滑板雙臂骨折，他無法按時報到，所以等他可以上學的時候已比我們晚了一個多月。但是這一點也不影響沈叢成為標準的學霸，每次統考，他都穩居前三名。

沈叢就坐在我的后排，時常用筆捅我的后背：“別學了，我們聊會兒。”再是學霸也不能這么欺負“學渣”吧。正在題海中煎熬的我格外憤怒：“能不能不要惹我，那么多人，你為什么就喜歡找我說話？”“我覺得你挺與眾不同的。”沈叢一本正經地回答。“與眾不同？”這個回答讓我覺得意外。“哪有女生主動報名跑5000米啊，還是在高二這么關鍵的時候，你是不是……”我等著他的夸獎——太颯、太酷？“是太傻了！”沈叢的話直接給我潑了盆涼水。看著他大笑的樣子，我真想把鉛筆盒塞進他的嘴巴。

沈叢常在我面前擺功：“陳佳，你可要記得，我是你的最佳陪跑員。”我給他一個白眼，“是，還是帶傷陪跑。”我繼續做題。他探頭瞟了一眼說：“錯了，選B。”我憤憤不平地說：“你聰明你來。”

不得不佩服沈叢，他講題簡單易懂，曾繞暈我的各種公式在他的梳理下變得清晰有條理。不知從何時起，沈叢成了我的專屬輔導老師，我原本不盡如人意的成績因此直線上升，闖進年級前50名。作為回報，我每天都會帶些零食或飲料給他，他會心一笑，照單全收。

有一天， 聊到最想去的地方， 沈叢故作神秘地說：“我想去冰島。知道冰島不，靠近北極圈。”“你想當因紐特人，和北極熊打架。”我打趣道。

沈叢卻變得格外認真：“你知道嗎？曾有一架飛機因為天氣惡劣而耗盡燃料，最后迫降失敗，墜毀在冰島的黑沙灘上，幸運的是機上人員全部奇跡生還。但是那架飛機的殘骸一直遺留在冰天雪地中。那是一架被世界遺忘的飛機，我想去看看。”他的眼睛閃閃發亮，好像那架飛機就在眼前。

因為我和沈叢幾乎形影不離，有人開始傳我們在早戀。很快，班主任將我們喊到辦公室，還請了我們的家長。最初，我和沈叢大眼瞪小眼。等到明白事情緣由的時候，沈叢跳腳喊道：“我怎么可能喜歡陳佳，她又傻又迷糊，還大大咧咧，哪有點兒女生的樣子。”我也不甘示弱：“我更不可能喜歡你，你大頭大耳的，一笑眼睛都不見了，學習再好我也不稀罕！”班主任和家長們看著我們毫不掩飾對彼此的各種嫌棄，哈哈大笑。我和沈叢氣鼓鼓地看著對方，隨后也禁不住笑了起來。

后來，沈叢是這樣解釋我們倆的關系的：“馬拉松運動員都需要陪跑員，隨時為他們提供補給、加油鼓勁兒。我就是陳佳的陪跑員。”我大笑著點頭：“沒錯，等到了終點，我們就分道揚鑣。”

兩年后的高考，沈叢考上了心儀的大學，我發揮失常，以5分之差與心儀的大學失之交臂，去了西北的一所大學。我所在的那所大學有很多落榜或被調劑的學生，不少人都抱著混文憑的想法。我對未來也充滿了迷茫，不知何去何從。沈叢堅持每周給我打電話，他不斷地給我打氣：“陳佳，人生就是一場馬拉松，千萬不要被一時的落后嚇退，我等你。等你重返賽道，我還是你的最佳陪跑員。”

大四的時候，我終于決定加入考研大軍。我給沈叢發短信：“我想考研，卻覺得自己是孤軍作戰。”不到一周的時間，我便收到了沈叢寄來的最新考研資料，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畫好的重點。沈叢發來的信息只有3個字：“我陪你！”

在考研的前一天，沈叢不再講題，反而講著各種笑話讓我放松。最后，沈叢說：“等我們順利‘上岸’后，就一起去冰島吧。我想帶你去看看那架飛機。”我怦然心動，隨后鄭重地點了點頭：“好，一言為定。”

所有的努力沒有白費，我終于考上了心儀學校的研究生。當我興奮地把消息告訴沈叢時，我才知道，他并沒有去參加考試。前段時間一場突發的車禍，讓他失去了母親，他的父親也在I C U里搶救。為了不讓我擔心，他一直隱瞞著。

沈叢拒絕了相見，只發來一條短信。他說：“祝賀你夢想成真！從現在起，沒有人再陪你跑了，漫長的人生馬拉松需要你獨自繼續勇敢地跑下去。”

后來，沈叢回到小鎮，選擇了一份安逸的工作，而我的研究生生活每天都新鮮緊張。因為成績優秀，研二那年我獲得了做交換生的機會，可以去北歐學習一年。

寒假正值新年，我和朋友一起去了冰島。在一片皚皚白雪中，我見到了沈叢說的那架飛機，它好像真的被全世界遺忘了一樣，孤單地立在冰天雪地中，像一頭沉睡的鯨魚。奇怪，我竟然覺得它會隨時醒來，重新開始暢游。

此時，我的腦海里閃過無數與沈叢有關的鏡頭。“知道他們為什么能生還嗎？因為彼此的陪伴，他們才度過了漫長的等待。”好像昨天沈叢還在給我講有關這架飛機的故事，今天我們卻已相隔萬里。

我用幾乎凍僵的手拍下那架飛機的照片，給沈叢發過去，并寫道：“嘿，我不想再讓你當我的圈外陪跑員，鄭重邀請你加入賽道，我們一起出發！”當瑰麗的極光在夜幕中閃爍時，我的手機屏幕也閃了一下，沈叢的消息跳出：“好，一言為定！”人生是一場馬拉松，感謝你成為我青春的陪跑員，這一次我們相約一起奔跑，永無極限。

從容//摘自《讀者》（校園版）2023年第2期，本刊有刪節，遠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