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星辰

晦明

我并不是個愛打游戲的人，唯獨剛工作那年實實在在地對一款游戲上了癮。

奈何沒幾天，我便因戰力被卡在主線任務上動彈不得，只好隨手通過了一則聯機申請，仰賴陌生大佬的協助。

對方操縱的少女角色驟然現身，乍看與我操縱的少年很是相配，推己及人，皮下大概是個男生。會話框里彈出消息：“你的昵稱是市郊公園里那座湖？”

這才注意到他用戶名中有個字恰是故鄉城市的簡稱。我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昵稱——“八千”。故鄉的家附近有一座水庫，環繞水庫修筑著公園，上大學前我常在那一帶散步。

“是。”

“你知道為什么這湖被取了這么個名字嗎？”

“不知道。”

“北半球的七八月份能看到數量最多的星星。”

“有八千顆？”

“八千湖因為水面廣闊，在棧橋的觀景平臺上會覺得水天相接，星星與倒影加起來有八千顆。”

我對這說辭將信將疑。

少女角色三下五除二地替我解決了守關的怪物，便主動退了出去。我尋思著應當禮尚往來，于是加了好友，讓他日后若需要材料，可以來我的世界采集。

“這花挺像八千湖畔栽的百合。”有一回，他擷取材料時如此說道，“你知道公園里栽了多少朵百合嗎？”

“難道又是八千朵？”我打趣。

“我懷疑過，升高中的暑假閑來無事，還去數了。不過數到一萬株就沒繼續了。”

我想象了一番在日頭下花田中俯身數數的男生，有點傻。

“每年七月底都有人在湖中央放煙花。”拿到游戲里的煙花道具后，我讓他走到小島上放給我看，“咻”的一聲，焰火躥入空中。

“我也記得。透過我房間的窗戶就能看到。”

大佬上線時間不算多，每次都會挑著講一件與故鄉有關、我卻聞所未聞的奇談。

“下個月我要回故鄉去。”一起玩了兩三個月后，大佬忽然說。

我被擠在晚高峰的地鐵車廂中央，雙手捧著平板，頑強地操縱著角色走動，見縫插針地打字。

“跳槽回去工作？”

“對。熟悉的環境還是舒服一些。”

我忙著擊殺野怪，他又發來一句：“加個微信？有些別的游戲，可以帶你玩。”

“好啊。”我正要繼續輸入，身體驀地被裹挾著往外走，等到在站臺上站穩，我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平板不見了，環顧良久才發現它的殘骸——被往來的百十只腳踩得滿是裂痕。

回到出租屋后，我想先在網頁上登入，跟大佬解釋一下突然掉線的原因，這才想起我并不記得當初亂打一氣的注冊郵箱。

那就不玩了吧。話雖如此，空虛疲憊時，我也試著注冊了新號。看著一度困住我的關卡，那些生長于崖畔的百合，還有過場動畫里升騰而起的煙火，總是想到大佬。

現實里不會有老玩家空降，替我解決打不通的主線。追思那些遠離現實的快樂時，我想起大佬一度說過的話：“不打這個也可以，多撿點材料去合成就好了。”

我忽然意識到，生活并不存在所謂的主線。

父母聽說我要回故鄉謀職，多少有些不贊同，但他們也為我能陪在身邊而欣慰。

夜晚，我在家附近的公園散步，仰頭望去，只有零散的星星，數了一會兒，充其量三四十顆。

觀景平臺近在眼前，偌大的八千湖沉寂地蟄伏。另有個路人獨自扶著欄桿，若有所思。我望著湖水，細碎的星光在水波中破碎，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縱是如此，離八千也太遠了。

“果然不可能有八千顆。”我小聲自語。

“你是……八千？”身邊傳來一道男聲，似是心理斗爭良久才說出口。

“呃，你是說那個游戲？”

他點點頭。

“百合與焰火……”

他又點點頭。

我手足無措，抬頭看著天空，好一會兒才說：“不好意思，那天平板被人踩壞了，賬號就丟了。”

余光里，他還是點點頭。

這也猜到了？還是說，這些夜晚，他一直在湖邊等著也許根本不會出現的我？

“ 咻—— 嘭！ ” 忽有煙花點亮夜色， 千萬火星四散開來，與真正的星光一道，在水紋間搖曳。我轉過臉，撞上他的視線。他幽深的眸子里映著無數光點。

樂悠劉//摘自睡前故事板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二木/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