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花人的春天

明前茶

三月，梁姨迎來了一年中最繁忙的時刻，她負責清掃的道路變成了一片輕柔明亮的粉色花海。

梁姨知道，花朵已開到極盛，一年中最像做夢一樣的好時光就要過去了。接下來，一場細密紛繁的櫻花雪就會簌簌而落，這種輕薄的花瓣嵌在磚石縫里，播撒在冬青樹籬里，在紫荊樹和梅樹上像雪一樣落得滿頭，要是再遇上一兩場毛毛雨，花瓣就像拓印在磚石和樹籬上，是極難清掃的。環衛所的老姐妹們都取笑梁姨：“看花一時爽，掃花萬分難。”

因此，每次領受承包清掃任務時，只有梁姨這種沒有經驗的新人，才會自愿到景觀路上去工作。等她腳踏實地地干一回就明白了：早上5點30分，就有穿婚紗的新娘，帶著服裝師和攝影師，在等云霞鍍亮櫻花樹的那一刻了。日出時分的光線、陰影、薄霧，還有浮漾其中的香氣，都是辦喜事的人千方百計要捕捉的浪漫瞬間。因此，別處的環衛工5點才開掃，梁姨4點就要趕來。

梁姨不時要給拍婚紗照、拍藝術照的人讓道，一開始，她不免委屈，自己任務重得很，急得很，偏偏一掃落花，還有游客跑出來反對，他們提著禮服的下擺走來說：“阿姨，仰頭看看這‘花吹雪，你舍得掃嗎？”

梁姨正打算告訴他們清掃工作是要講求效率的。可她的話還沒說出口，素不相識的姑娘不管三七二十一，拉過她的手，將一把落花放進她的掌心。這是梁姨頭一回觸摸花瓣，它像夢一樣，吹去了花粉也模糊了輪廓，只剩一點點植物的清氣。這柔軟細碎的落花，一年一度的落花，不知為什么撞擊了梁姨的胸口，讓她粗糙的心裂開了泉眼，涌出了汩汩的溫泉。

誰都知道，馬上這條櫻花路就要變得樸素了，也要與周圍千千萬萬的喬木一樣，淪為安寧質樸的行道樹了。這是每一棵花樹的命運。梁姨想了想，把這把花拋入空中，笑道：“你們先拍，你們定定心神拍照好了，掃這條路，我不急。”

于是，晨光中，你可以看到一個中年阿姨，穿著環衛工人的橘紅色馬甲坐在小三輪車的車斗邊緣，拿著個飯團正在慢慢咀嚼。她喝著保溫杯里的熱茶，緩緩張望這個春天。

徐曉可//摘自2023年4月27日《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