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彥剛
清兵入關后,各地反清復明浪潮迭起。鑄行于這一歷史時期的大明通寶錢有著豐富的面貌,不同地區的鑄工及錢文風格差異較大。今年第8期《中國收藏》雜志刊發本文作者對背“工”、背“戶”錢等大明通寶錢鑄造背景的挖掘,本期將對北方舉義歷史中出現的大明通寶錢版式進行探討。
大約在十多年前,一種直徑巨大(58毫米)的大明通寶光背錢(圖1),被部分泉界泉友認定為南明隆武時期所鑄造(文字風格與隆武通寶折二錢相近)。2011年左右,另一種形制的大明通寶光背錢在山西大同地區集中出土,與之前光背大錢的形制形成了鮮明對比。這讓專家和學者不得不將目光重新聚焦大明通寶光背錢,再度審視探究它的真正“出身”。經過考古和錢幣專家的系統考證,大明通寶光背錢真正的鑄行者終于浮出水面——他便是歷史上被人稱為“三姓總兵”的姜瓖。
明亡清興之初,清政府在通過武力擴大中原地區疆土的同時,頒布實行了嚴苛的“剃發令”等高壓政策,遭到中原民眾的強烈反對。這不僅在淮河以南地區遭到了民眾的反抗,而且在山西、河北、陜西、山東等北方地區也引發了大量的反清運動。而在山西、陜西的復明運動,則是以大同總兵姜瓖反清揭開序幕的。
作為明代著名“九邊”之一的大同,扼晉、冀、內蒙古之咽喉要道,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崇禎朝末年,陜西延川人姜瓖時任“ 鎮朔將軍”印大同總兵官,李自成農民起義軍與明朝軍隊在反復較量中,也波及姜瓖所鎮守的大同。據《甲申傳信錄》載:“闖軍遂入城,定之。綁姜瓖至,定其叛國之罪,欲斬之,奉闖將張天琳勸釋,未戮。”三月六日,李自成離開大同時留下張天琳、柯天相掌控大同,而姜瓖雖然仍被封為總兵,但已無實權。
同年李自成義軍攻入北京,明朝滅亡后不久,吳三桂聯合清兵山海關戰敗李自成,李自成率軍退出北京城。得知李自成敗逃,本來就不被大順政權重用的姜瓖有了自己的想法。崇禎十七年(164 4年)四月,清將吳惟華率兵進攻大同,六月初六,姜瓖率親信撲向帥府將大順起義軍守將柯天相、張天琳等殺死后,向清廷英親王阿濟格投降,后仍依舊被委以總兵職務,并協助清軍鎮壓陜北大順軍高一功部。
此時,姜瓖降清后雖仍委以總兵,但軍權在清將吳惟華手中,并由英親王阿濟格坐鎮。由于阿濟格在大同期間,借口漢人拒絕剃頭梳辮,便濫殺無辜;姜瓖愛惜生靈,心生憤懣,與阿濟格發生隔閡,矛盾不斷。順治五年(公元1648年)冬,姜瓖得知多鐸病故,多爾袞染病,遂于十二月初三日在大同起義,宣布反清歸明(此時南明政權進入永歷時期,還在進行反清復明的努力)。姜瓖自稱大將軍,率眾舉起反清大旗,立即“易冠服”,發布文告遵用永歷正朔。這年是戊子年,史稱“戊子之變”。大同舉義后,山西各地的漢族官紳紛紛響應。在很短的時間里,山西全省除了省會太原和少數城池外,差不多都被義師占領,而山西的反清復明運動又迅速波及陜西等西北地區。
眾所周知,順治元年(1 6 4 4年)十月,清朝在大同設立大同錢局,開始鑄造順治通寶背右“同”字小平錢(圖2,有專門研究可知此錢系用明代北直隸崇禎通寶小平錢改范鑄造),直徑2 6 毫米左右,每錢當制錢一文,次年增至一錢二分,主要用于發放軍餉。大同局是清政府早期鑄幣歷史較長的錢局之一。發生“戊子之變”后,姜瓖為宣布效忠與清朝對立的南明政權,為籌集軍費開鑄并使用大明通寶光背錢,直徑也在2 6毫米左右。
近年來有錢幣專家研究發現,除大小與順治通寶背右“同”錢近似外,現存的大量美品大明通寶光背錢中,其“通寶”兩字錢文與順治通寶背同錢極其形似,背穿口右側常留有挖刻痕跡,初步斷定姜瓖在奪取大同錢局鑄行大明通寶錢時,很可能使用原來的錢局工匠,通過挖去順治通寶背右“同”錢的“同”字,并修改錢文“順治”為“大明”做祖錢,鑄行了大明通寶光背錢。最終,這一觀點被相關文獻從側面證實。在中華書局1981年出版《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七輯中收錄的順治十一年(16 5 4年)正月二十六日“車克題查明停減爐座鑄本錢息事本”中,有關大同局記載:“大同錢局順治元年拾月開鑄,搜括銅斤及部撥銀共叁萬肆仟貳佰肆拾肆兩零以充鑄本,鑄出制錢搭放兵餉,元年起至伍年陸月止,獲息拾壹萬捌仟叁百貳拾陸兩玖錢零。捌年捌月內臣部奏銷訖。據餉司蕭炎呈報,柒月以后鑄本文卷俱被姜逆焚劫。”由此看來,戰時軍餉刻不容緩,而直接改造祖模再翻鑄錢幣的辦法雖然不夠正規,但在短時間、小規模鑄造上卻體現了省時省力、方便高效的特點。
從出土實物來看,大明通寶光背錢常與順治通寶背“同”、背“二”、背“延”錢一起出土。大明通寶光背錢目前發現的有“ 寬明大字版”(圖3)和“窄明小字版”(圖4)兩大版別,尤以窄明小字版為少見。今天來看,一枚大明通寶光背錢的方圓間,見證了“戊子之變”血雨腥風的一段歷史。

圖1 大明通寶光背大錢

圖2 順治通寶背“同”錢
值得關注和探究的還有大明通寶背“ 帥”字錢,見證了西北地區的反清復明舉義史。在陜西錢幣專家王泰初《甘肅張掖出土藏大明通寶背帥錢議》一文中,提及“ 甘肅張掖一罐藏中約數百枚大明通寶出土”。后經泉界專家了解得知,20世紀90年代,甘肅張掖先后出土了兩批大明通寶背“帥”小平錢,分為上“帥”與右“帥”版式。第一次出土了3 0 0多枚,很快流散到西安等地;另一次是2 0世紀9 0年代末,張掖市中心大佛寺西北一處建筑工地發現的錢幣窖藏出土的古錢幣,數量不少,多數保存完好。這些錢幣有崇禎通寶背“新”及西北版光背錢、順治通寶背“右”戶(甘肅版)與大明通寶背帥錢。這是大明通寶背帥錢較為集中的一次出土,此前大明通寶背“帥”錢多集中于陜甘地區,只在武威、張掖等地少量零星出土。
大明背“帥”錢的集中出土,引起了眾多錢幣專家和錢幣收藏愛好者的極大關注。這些錢幣多為未使用狀態,可以斷定鑄造時間在埋藏的時間之前不久。由于有順治通寶錢和崇禎通寶錢與之一同出現,這些實物線索自然引導人們將目光投向與姜瓖舉義幾乎同一時期——在甘州(今張掖)發生的米喇印、丁國棟等義軍起義,并大膽推斷義軍為了解決巨大的軍費問題,利用明末清初原有朝廷造錢局舊址在甘州招募工匠,通過熔毀崇禎錢、順治錢及清廷原有鑄局銅炭等為原料,開爐鑄造大明通寶背“帥”錢。背鑄的“帥”字,有泉友認為可能寓指義軍統帥之意。

圖3 大明通寶光背錢(寬明大字版)

圖4 大明通寶光背錢(窄明小字版)

圖5 大明通寶背上“帥”錢(闊字版)

圖6 大明通寶背右“帥”錢
順治五年(16 4 8 年)三月,在“剃頭令”的強壓下,甘肅回族將領米喇印、丁國棟擁立明延長王朱識錛,發動反清起義,連克甘州、涼州(今武威)、肅州(今酒泉),將甘肅巡撫張文衡等官員斬首示眾。接著引兵東進,攻破蘭州,連克臨洮、河州(今甘肅臨夏)、洮州(今甘肅臨潭附近)、岷州(今岷縣),圍攻鞏昌府(府治在今甘肅隴西),義軍聲勢大振,周邊地區回、漢百姓紛紛響應投奔義軍。一時間義軍人數暴增至十余萬之眾,清政府在甘肅的統治幾乎全部瓦解。義軍乘勝南下青海,威脅“ 湟中”(今西寧市),被清軍擊退。隨后清軍集結前往甘肅征剿,義軍在蘭州遭到重創,清軍將朱識錛斬于蘭州。之后米喇印在靖遠縣水泉堡與清軍激戰被射殺。當年七月中旬,清軍收復涼州,八月初,清軍重兵圍攻甘州。經過近一個星期的激戰,義軍彈盡糧絕,甘州陷落,丁國棟等戰將退守肅州(酒泉),肅州亦被清軍攻破,丁國棟、黑承印等將領被擒殺。
據《清代檔案史料叢編》記載:“甘肅錢局,順治四年六月開鑄,部撥銀壹萬兩以充鑄本,鑄出制錢搭放兵餉。(順治)四年六月起至本年九月止,獲息壹仟陸百肆拾壹兩壹錢零。捌年捌月內臣部奏銷訖,準甘肅巡撫周文燁咨稱,動過銀陸仟兩收買舊錢,鼓鑄本息俱放兵餉訖。鼓鑄乏銅,久經停止,剩銀肆仟兩內支給征川兵餉壹千兩,余銀回叛被劫。”從中可以窺見米喇印、丁國棟等義軍利用清政府在甘肅錢局鑄錢的端倪。
此次起義歷時僅數月,所鑄行的大明通寶背“帥”錢因時間短,鑄量少,加上義軍戰敗后逃遁時間倉促,大部分錢幣被收繳或埋入地下,最終形成了后人發現的“囤積”性出土,也讓大明通寶背“帥”錢成為今天錢幣收藏不可多得的品種。筆者在即將成文時了解到,國內清錢研究專家已經在文獻及金屬成分分析等方面對大明通寶背“帥”錢研究有了新的巨大突破,已經鎖定這一鑄錢歷史事實,由于篇幅等客觀現實原因,這里不再贅述。
從目前所見的大明通寶背“帥”錢來看,背穿上“帥”分為狹字版、闊字版(圖5)兩種版式,依據面文的差異,狹字版又分為若干小版,闊字版版式相對單一。背穿右“ 帥”錢多是闊緣小字(圖6)。從錢文來看,大明背“帥”錢的書法拙劣,不規范——“ 大”“ 通”“ 寶”三字碩大,而“明”字特小,明顯不成比例。其與一起出土的順治通寶背“戶”錢甘肅版(圖7)、部分西北版崇禎通寶光背錢(圖8)鑄造加工工藝相近。未經流通的錢幣,錢身表面銼痕清晰明顯,棱角分明,邊緣大多均帶有一圈鑄造加工殘留的銅茬,給人一種隨意粗率的感覺,兩者有極大的相似之處,西北鑄錢風格明顯。
今天,我們有幸收藏和研究這幾種“大明通寶”同面文錢幣,在小小的錢幣方圓天地中,對明亡清興之初全國“反清復明”的歷史有了更清晰的認識;同時對明末清初各地鑄錢工藝,特別是北方地區常使用的改范鑄錢工藝有了一定認識。這便是錢幣收藏及研究的樂趣,啟迪我們應學會從出土、歷史、工藝、形制等方面由表及里、循序漸進地進行綜合探究,才能最終找到鑄錢歷史真相的錢幣收藏研究之道。

圖7 順治通寶背右“戶”錢(甘肅版)

圖8 崇禎通寶光背錢(西北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