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關于展教結合的探索與實踐
——以“大漢海疆：南越航海文明展”為例

陳晨

（上海中國航海博物館，上海 201306）

近年來，我國文博事業發展迅速。國家文物局相關統計顯示，2021年全國博物館共舉辦展覽3.6萬個、教育活動32.3萬場，雖受到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影響，但是全國博物館的觀眾接待量仍達7.79億人次①，可以說，逛博物館已經成為越來越多公眾樂于選擇的一種文化生活方式。然而，不少觀眾坦言，有些展覽存在較高的知識門檻，即便在看展之前做了功課，在參觀時仍存在“看不懂”的情況。可見，就展出效果而言，部分展覽并沒有很好地實現滿足公眾文化需求的初衷。②

因此，在策劃展覽之初，策展團隊即應以舉辦觀眾“看得懂”的展覽為目標，并將該目標貫穿展覽策劃始終。本文擬從展教結合的角度出發，厘清展教結合之必要性，并以上海中國航海博物館“大漢海疆：南越航海文明展”為例，探討展教結合在展覽策劃中的實現路徑，以期為博物館探索展教結合提供有益借鑒。

1 展教結合的必要性

1.1 教育是博物館各項工作的首要職責

國際博物館協會自成立以來，便不斷根據時代變化修改博物館的定義。1961版定義指出，博物館“以研究、教育、欣賞為目的”，強調“研究”是博物館的首要職責。在隨后進行的四次定義修改中，“研究”始終置于其他目的之前。直到2007年，“教育”第一次置于首位，標志著整個博物館領域對博物館定位和首要職能的認識發生了重大轉變。2022年8月24日，國際博物館協會特別大會通過了新版博物館定義，該版本定義為：博物館是為社會服務的非營利性常設機構，它研究、收藏、保護、闡釋和展示物質與非物質遺產。向公眾開放，具有可及性和包容性，博物館促進多樣性和可持續性。博物館以符合道德且專業的方式進行運營和交流，并在社區的參與下，為教育、欣賞、深思和知識共享提供多種體驗。新版定義繼續將“教育”置于各項職責之首，強調社區參與，反映了“教育是博物館的首要責任”這一觀點在國際上已廣為認可。這里的教育不單指社教部所舉辦的各類實踐、專題講座、研學、夏令營等活動，而是一種更廣泛的教育觀，貫穿博物館各項工作。展覽作為博物館教育職能實現的重要載體，在策展之初應樹立“以公眾為核心”的策展理念，自覺把教育作為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

1.2 現行博物館定級評估和運行評估中，展覽和教育活動緊密相連

博物館定級評估和博物館運行評估是國家文物主管部門對博物館進行監督管理的重要依據，也是博物館明確發展方向、提升業務水平的重要參照。現行的《博物館定級評估標準》于2019年12月頒布，在這版標準中，評分總計1000分，共分為綜合管理與基礎設施、藏品管理與科學研究、陳列展覽與社會服務三個大項，展覽和教育活動同時納入陳列展覽與社會服務章節，分數占據半壁江山。

《國家一級博物館運行評估指標體系》將整個指標體系分為內部管理、服務產出、社會反饋三部分，滿分為100分。其中陳列展覽和社會教育同屬服務產出部分，陳列展覽總分20分，社會教育總分18分，兩項業務合計分數高達38分（表1）。

表1 國家一級博物館運行評估指標及考察要點 （部分）

從中可見，陳列展覽與社會教育不僅同為博物館定級和運行考評中的重要指標，而且密切相關，在展覽策劃中需引入觀眾需求因素，有完善的前期策劃和營銷計劃，在教育活動策劃中需考慮不同公眾需求，突出活動特色。只有展覽和教育相互配合，才能更好地拓展展覽的邊界、豐富教育活動的內容。

1.3 展覽與教育活動共同搭建起博物館與公眾間的溝通橋梁

如今，社會上的文化產品日益豐富，博物館要想在眾多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就需要拿出更有吸引力的文化產品。研究表明，觀眾來博物館主要有三個目的：看看那兒有什么，學習，與家人朋友在此共度好時光。③為此，博物館提供的文化產品應著眼于滿足觀眾的參觀目的，不斷提高輸出文化產品的質量。

如何提高展覽和教育活動的質量，西方大型博物館設置的“釋展人”為我國博物館提供了一定參考?！搬屨埂本褪窃诠娕d趣點和專業學術知識之間找到關聯，并對展覽的主題進行闡釋?！搬屨谷恕毙枰谡褂[的不同階段連接公眾、闡釋展覽，其存在的核心目的是在嚴肅的學術研究與輕松的展覽之間搭建交流的橋梁，以增進公眾對展覽的理解。④國內絕大多數博物館沒有這樣的職位設置，但闡釋展覽、搭建與公眾溝通的橋梁也勢在必行。因此，可借助策展人和教育工作者之間的配合來實現上述目標。對展覽而言，配套教育活動可以深化觀眾對展覽的認識和理解，尤其對于那些囿于展廳面積、文物屬性等未能呈現的內容，教育活動起到了很好的補充作用；對教育活動而言，展覽提供的大量素材使其不再是無本之木，針對性得以明顯加強。展中有教，教中有展，二者相輔相成，讓公眾的參觀變得更為有趣。

2 博物館關于展教結合的探索與實踐

我國博物館事業發展至今，取得的成績有目共睹，但由于多重因素的影響，仍存在“重展不重教”的情況⑤，具體表現為有展少（無）教或以展代教、展教分離等⑥，探索展教結合之路迫在眉睫。結合國內一些博物館的經驗，筆者認為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展開。

2.1 樹立展教結合理念，為教育活動預留空間

張昱先生在《探索博物館“展教結合”新形態—美國史密森尼國家自然史博物館 Q? rius 案例研究》一文中指出，在博物館更新改造中設置與展廳相鄰的教室、實驗室、活動室，開展與展覽內容對應的教育活動，是國際上博物館展教結合、加強教育功能的發展趨勢。⑦他詳細介紹了美國史密森尼國家自然史博物館 Q? rius 展區的做法，認為其在空間的個性化利用、資源的豐富性拓展等方面值得我國博物館借鑒。

當前，我國不少博物館在更新展覽時也越來越注重開放式學習空間的設置。常見的做法是展廳中預留一個專門區域，通過播放視頻資料或放置展覽核心內容等方式，幫助觀眾梳理、深化或回顧整個展覽。例如，敦煌研究院基于“數字敦煌”建立的莫高窟數字展示中心，讓觀眾在參觀之前先觀看4K超高清主題電影《千年莫高》和8K球幕數字電影《夢幻佛宮》，使其對莫高窟的歷史背景、藝術形式等有一個整體了解，以便提高參觀的有效性。再如，天津大沽口炮臺遺址博物館在展覽結尾處設置了一間放映廳，通過紀錄片的形式帶領觀眾再次回顧大沽口炮臺幾經興廢的悲壯歷史。這些空間的設置有賴于策展人在展覽策劃之初便考慮到觀眾的訴求，將教育目的置于整個展覽策劃當中。

2.2 創新辦展方式，豐富策展團隊人員構成

現代博物館越來越強調不同群體的參與程度，而這種參與不僅局限于將不同群體作為博物館社會服務的接受者，也傾向于在博物館的實際工作中聽取不同群體的意見和建議。⑧因此，以開放的心態辦展，吸納不同背景的人參與到策展團隊之中，不失為豐富展覽層次的有效路徑。

不少博物館已開始進行此類嘗試。以首都博物館推出的“讀城”項目為例，展覽從策劃開始就提出了從“我”（博物館人）辦展覽到“我們”（博物館人和受眾）一起辦展覽的新理念，將展覽的核心觀眾即青少年吸納進策展團隊，讓他們根據個人的興趣愛好參與到展覽的各個階段。⑨這項舉措不再只把博物館觀眾簡單視為博物館產品的享用者和獲益者，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成了博物館產出的參與者和創造者。⑩這種方式不僅為青少年提供了全新的觀展視角，滿足了他們對博物館幕后工作的好奇心，也為博物館創造了一次零距離接觸公眾、了解公眾需求的機會，增進了博物館與公眾之間的交流互動。

此外，河北博物院從志愿者中選拔策展公眾代表，廣東省博物館發起的 “青花之約—廣東省博物館特展策展人招募計劃”等合作策展模式，這些都起到了豐富策展團隊人員構成的作用。博物館學家唐納德·霍恩說過：“我們不應追求名詞意義的博物館，而應當追求我們大家的博物館。因此，需要所有人都能‘讀’懂博物館?！?吸納具有不同背景的人參與到策展團隊中，即是向所有人都能“讀”懂博物館邁出的一小步。

2.3 豐富導覽模式，鼓勵策展人走近觀眾

隨著公眾文化素養的不斷提高，其對博物館參觀的要求也不斷提高，不僅希望了解展覽本身的內容，對與展覽主題相關的及更深入的內容也充滿好奇，策展人導覽模式應運而生。以上海徐匯藝術館為例，近幾年推出的大型原創展覽大多配有策展人導覽。起初，策展人只是在展覽開幕當天或重要時間節點充當講解員，尚未形成固定模式，策展人導覽次數少，服務觀眾數量有限；后來根據觀眾的反饋，策展人導覽模式逐漸形成，一個大型原創展覽推出后，策展人導覽專場隨即推出。2018年“樂者敦和·大音煌盛—敦煌壁畫樂舞專題展”展覽期間，策展人導覽只有零星幾場；到2019年“烏金千秋照—徽墨專題展”推出時，策展人導覽的場次已較為密集；再到2021年“妙像煥彩 化境入微—西藏日喀則地區13～15世紀壁畫專題展”展覽期間，策展人導覽場次已相對固定，每周五、周六各推出一場，重要節假日還增加場次。策展人導覽已成為徐匯藝術館吸引觀眾的重要方式。

相較于講解員，策展人對展覽更加熟悉，相關知識儲備更多，在展覽策劃過程中傾注了更多感情，因而導覽時往往更有感染力，更容易引發觀眾的思考和共鳴。通過策展人導覽，觀眾能夠更深層次地了解展覽的歷史內涵和展覽策劃中的幕后故事，所以在預約時往往一票難求，可見觀眾對于這種形式的喜愛。策展人導覽讓策展人從幕后走向臺前，拉近了觀眾與博物館之間的距離，是展教結合的一種有效方式。

3 展教結合理念在“大漢海疆：南越航海文明展”展覽策劃中的應用

上海中國航海博物館在策劃“大漢海疆：南越航海文明展”之初，便樹立了展教結合的理念，結合自身實際情況，開展了以下幾方面的實踐。

3.1 建立涵蓋多部門的策展團隊

一個優秀的展覽離不開一個強有力的展覽團隊，這個團隊至少應該包括一名內容專家（content expert）、一名設計師（designer）、一名教育工作者（educator）。?上海中國航海博物館在策劃“大漢海疆：南越航海文明展”伊始便以豐富策展團隊人員構成為導向，組建了涵蓋多個職能部門的南越航海文明展策展團隊。

該展覽的策展團隊包括項目總策劃、項目總負責、項目總協調、內容策劃、形式設計、講解服務、教育活動、宣傳推廣等多個部門。展覽項目啟動后，項目總協調便有意識地推動陳展部人員和社教部人員進行充分交流合作，共同討論確定更能打動觀眾的亮點展品和展覽闡釋方式，確保雙方都能明晰展覽目標，為后期各項工作的開展奠定了良好基礎。

3.2 同步啟動展覽策劃與教育活動設計

展策展團隊建立后，展覽策劃和教育活動設計便被納入展覽項目推進表中。展覽文本不斷深化的同時，社教部的配套教育活動方案也同步啟動，并隨實際情況的變化進行調整和優化，力求實現1+1＞2的效果。

按照展覽設置的時間節點，社教部先后制定了展覽前、展覽中以及暑假期間的活動安排。2022年上半年受新冠病毒感染疫情的影響，展覽推遲到7月1日開幕，教育活動隨即做出調整，率先啟動，如推出“聽·南越傳奇”系列音頻，在展覽開幕前共制作8期，對南越國的歷史和即將亮相的重點文物進行詳細介紹；在國際博物館日當天，借助網絡云課堂，以直播的形式邀請策展人講述“大漢海疆：南越航海文明展”的設計思路和展覽亮點；聯合長三角之聲、南越王博物館，推出“藝起前行·人文考古特別策劃”，通過多家媒體同步推出“南越王探墓之旅”直播等。諸如此類的活動為后來展覽的開幕進行了充分預熱，增進了公眾對展覽展覽主題和內容的理解，是展教結合的生動體現。

3.3 創新闡釋方法，為教育活動提供充足素材

一個成功的展覽是在“熟悉”與“陌生”之間對話，建立正確理解的溝通渠道，是在博物館提供的權威知識與社會大眾的認知局限之間搭建理解的橋梁。?“歷史即異邦”，何況南越國對于上海觀眾而言本就是十分陌生的內容。為此，策展團隊在展覽策劃過程中十分重視在公眾現有知識體系與南越國歷史之間尋找對應點。在展覽序廳部分，策展團隊精心制作了兩張圖：一是“南越國的朋友圈”，以公眾熟知的秦始皇、漢高祖、呂后、漢文帝、漢景帝、漢武帝等歷史人物為牽引，介紹南越國與這些歷史人物之間發生的歷史事件；二是在地圖上標注出海昏侯墓、中山王墓、馬王堆漢墓、滿城漢墓等多座同時期大型墓葬的位置，既暗示了南越國的相對時間，又框定了南越國的地理位置。兩張圖簡明扼要，讓觀眾在展覽一開始就能對南越國的時間和空間有大致了解，也為后期講解、云看展、活動設計、宣傳小視頻拍攝等提供了豐富素材。

此外，該展覽在展廳中有意識地設置了多個場景—在“古國芳華”部分設置錦衣玉帶、南國五味、瑤臺瓊室三個場景，在“文王風雅”部分設置琴瑟之音、博戲之樂兩個場景等。這些場景的設置不單是為了在展廳中營造氛圍，更是為展覽開幕后的教育活動開展預留空間。例如，在展覽專題直播第三期，社教部工作人員即將古典音樂會搬到了展廳，邀請上?；磩F前來演出，漢服、國粹和國寶相互呼應，別有一番韻味。

綜上所述，展教結合是踐行博物館職責與使命的內在要求，是博物館提升業務能級的有效途徑，是博物館以公眾需求為出發點謀求創新發展的重要手段。展教結合不僅能夠提升公眾觀展的有效性和獲得感，也為博物館策展人提供了與其他部門、社會公眾等進行交流合作的機會?！按鬂h海疆：南越航海文明展”是上海中國航海博物館踐行展教結合理念的一次有益嘗試，它將展覽和教育活動同步推進，創新展覽闡釋方式，誠然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存在觀眾研究不足、缺少系統評估等問題，但實現了部門之間的深度合作，為博物館探索展教結合之路提供有益借鑒。

注釋

①張建林.2021年我國備案博物館總數達6183家，超九成實現免費開放[N].新京報，2022-05-18（A03）.

②王文麗.公眾文化需求在博物館展覽策劃中的導向應用：兼談河北博物院的工作探索與實踐[J].文物春秋，2016（2）：43-47.

③鄭奕.聚焦博物館的社交性和社交空間 提升機構公共文化服務能力[J].國際博物館（中文版），2017（Z2）：118-129.

④?沈辰，何鑒菲.“釋展”和“釋展人”：博物館展覽的文化闡釋和公眾體驗[J].博物院，2017（3）：6-17.

⑤鄭奕.博物館要“重展”更要“重教”[J].東南文化，2012（5）：101-109.

⑥鄭奕.提升科技博物館展教結合水平的五大對策與建議[J].自然科學博物館研究，2017（2）：23-32.

⑦張昱.探索博物館“展教結合”新形態：美國史密森尼國家自然史博物館 Q? rius 案例研究[J].自然科學博物館研究，2018（3）：63-70.

⑧張昱.將博物館展覽策劃做成一項文化創意活動：《博物館展覽策劃： 理念與實務》書評[J].自然科學博物館研究，2017（4）：86-91.

⑨楊丹丹.《讀城》：探索博物館青少年展教結合的創新之道[J].中國博物館，2017（4）：34-38.

⑩宋向光.博物館定義與當代博物館的發展[J].中國博物館，2003（4）：1-6.

?卡爾文·湯姆金斯.商人與收藏：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創建記[M].張建新，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4.

?鄭奕.論教育工作者在博物館策展團隊中的作用[J].東南文化，2013（5）：11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