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璇
摘? ?要:企業破產和個人破產是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中的一體兩面,隨著我國現代企業破產制度的不斷發展與完善,個人破產制度的構建被提上議程。個人破產制度的建立對于有效平衡債權債務關系、完善我國市場退出制度和建設法治經濟都具有重要意義。《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的制定也為我國未來個人破產立法探索積累了經驗。個人破產的制度建構應當從我國基本國情出發,堅持以人民為中心,以現行企業破產制度為基礎,適當借鑒國外破產立法經驗。同時,通過審慎的制度設計防范化解制度濫用的風險,嚴厲打擊惡意逃債行為,在破產申請、破產管理與監督以及免責機制等方面建立起科學合理的制度體系。
關鍵詞:個人破產;市場退出制度;免責機制
中圖分類號:DF411? ?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3-291X(2023)19-0147-03
一、我國建立個人破產制度的必要性及立法體例的考量
(一)我國建立個人破產制度的必要性
我國現行的《企業破產法》直接適用于營利法人,雖然非營利法人以及合伙企業、個人獨資企業等非法人組織也可以參照適用,但是由于各類市場主體之間存在差異,僅僅依靠《企業破產法》的規定不足以保障所有市場主體在陷入困境時能夠及時有效地退出市場,尤其是對于自然人來說,當遭遇如新冠肺炎疫情等不可抗力的侵襲而引發的群體性債務危機時,單純依靠債務延期等臨時性措施難以從根本上解決債務人的困境[1]。
建立個人破產制度,可以配合強制執行程序,對不同性質的債務人實現分流,將誠信而不幸的債務人納入個人破產程序,使其擺脫債務危機,獲得經濟重生的空間。同時對失信債務人采取強制執行措施,既有利于對債務人實現區別對待,防止司法強制措施的過度使用,緩解執行壓力,也有利于完善我國的市場退出機制,推動陷入困境的各類市場主體依法合理高效地退出市場,加快生產要素的自由流動,優化市場資源配置,從而推動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提高經濟發展質量,加快新發展格局的形成[2]。
(二)我國個人破產立法體例的思考
從各國的立法現狀來看,個人破產法的立法體例大致分為兩種,即混合式和單列式。混合式的立法體例是指將個人破產的相關規定并入企業破產立法之中,采用合一的立法方式,不再另行制定《個人破產法》。英國即采用此種立法模式。單列式的立法體例是指基于已有的企業破產立法,另行制定《個人破產法》,使《企業破產法》與《個人破產法》并行的立法方式。
筆者認為,混合式的立法體例更適合我國的發展需求。首先,從法理學角度來看,要求立法應當遵循法制統一原則,保持法律內部的和諧統一。由于我國現行《企業破產法》的許多規定可以直接適用于個人破產之中,所以采用混合式的立法模式可以有效地避免企業破產和個人破產之間在內容上的重疊,同時也可以避免二者在適用上的沖突。其次,在立法實踐方面,兩種立法模式相比較而言,單獨制定《個人破產法》的工作量較大,立法成本較高,并且可能會存在各種程序性障礙,不利于提高立法效率,并且由于個人破產與企業破產的規定存在大量類似甚至相同之處,因此在單獨立法中對于二者之間內容的協調也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而將個人破產的有關規定統一納入《企業破產法》的修訂之中,實現合一的立法,可以有效避免上述矛盾和弊端。最后,在法律實施過程中,采用混合式的立法模式也有助于增強個人破產相關規定的針對性和可執行性,突出顯示其與企業破產的差異,在缺乏具體規定時也可以適用統一的破產法原則,提高其立法和實施的科學性程度[3]。
二、探索我國個人破產的具體制度選擇
(一)破產能力的考量
個人破產制度中的破產能力,是指法律賦予相關主體有權應用個人破產程序解決債務清償問題的資格。在世界各國個人破產制度的發展中,對于破產能力的規定存在差異,但大致可以分為商人破產主義、一般破產主義、折中主義、消費者破產主義四種制度模式[4]。如何選擇以及選擇何種適合我國國情的制度模式,是我國在進行個人破產制度建構時應當解決的問題。
結合近年來我國經濟發展走向、新冠肺炎疫情形勢下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現狀以及個人破產制度本身的立法目的所在,筆者認為,我國的個人破產制度在構建時,可以采取立法上的一般破產主義,在實踐中適當借鑒折中主義的操作經驗。理由如下。
首先,從我國宏觀經濟走向來看,我國正致力于打造和形成國內國際雙循環的新發展格局,而擴大內需,增強內生動力正是促進國內大循環的關鍵環節[5]。采取一般破產主義的制度模式,賦予所有自然人以破產能力,有利于市場主體通過法律程序更便捷高效地進行余債免除,解決債務危機,推動經濟再生,保障自身的合法權益,從而避免個體經濟僵化,加快廣大市場主體的經濟重整,最終在這種機制的驅動之下,使市場主體的更新速度加快,不斷衍生出投資和消費的新生動力,激發投資和消費活力,拉動內需,推動經濟發展。
其次,折中主義是指商人和非商人均可以適用個人破產,但適用程序上有所差異。一般破產主義賦予所有自然人以破產能力,使得具備破產原因,能夠申請個人破產的市場主體基數非常龐大,在司法實踐中會出現各種復雜的情況,采用一般破產主義的立法模式雖然可以解決營利性主體與非營利性主體在立法適用上的問題,卻無法克服兩者在實踐操作中的具體差異,因此在法律實施方面可以適當借鑒折中主義的做法,對于能夠明確區分商人群體和非商人群體的案件與難以區分二者的案件進行分流處理,從而增強司法實踐的主體針對性。
(二)破產原因的考量
在破產主體適用范圍確定的基礎上,主體是否具備破產原因是決定該主體是否適用個人破產程序的又一重要因素。我國《企業破產法》采取了概括主義的立法模式,將破產原因抽象地規定為三種:“不能清償+資不抵債”“不能清償+明顯缺乏清償能力”“有明顯喪失清償能力可能”,其中,第三種原因“有明顯喪失清償能力可能”為特殊原因,只能適用于重整程序[6]。著眼于不能清償、資不抵債、明顯缺乏清償能力、有明顯喪失清償能力可能四種破產原因,在我國個人破產制度的構建中如何選擇,是我們需要解決的問題。
在日本的個人破產制度中,將破產原因歸結為“支付不能”,而在我國《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中根據破產程序不同做了區別規定,對于清算和和解程序適用了單一標準,即“資不抵債”或“明顯缺乏清償能力”,對于重整程序則采用了雙重標準,即“資不抵債+未來有可預期收入”或“明顯缺乏清償能力+未來有可預期收入”。由此看來,無論是日本還是我國現行法律法規,都沒有將“有明顯缺乏清償能力可能”作為個人破產重整的原因,那么在我國未來的個人破產立法中能否可以將其作為破產原因之一加以規定呢?筆者認為,在我國個人破產制度建構和實踐的初期,不適宜將其作為自然人進行破產重整的事由。
在考慮該問題時,筆者認為應當進行一種價值衡量。一方面,“有明顯缺乏清償能力可能”這一特殊標準就發生的時間點來看,它往往出現于不能清償、資不抵債和明顯喪失清償能力之前。因此,這一特殊標準的立法目的就在于能夠更早地對發生經營困難的企業啟動重整程序,避免其陷入更深的經濟困境,從而提高企業“重生”的成功幾率。從這一方面來看,將這一標準適用于個人破產之中,也有利于破產人及時“止血”,緩解債務危機。另一方面,就這一標準自身而言,其適用的時間起點十分模糊,相關司法解釋也沒有對其做出具體的定性,使界定主體何時達到該標準從而啟動重整程序帶來困難,因此造成自其規定于《企業破產法》的十多年來,適用該標準的案例少之又少,即使在適用該標準進行重整的案例中也是做法各異,使該標準在司法實踐中無法發揮應有的作用[7]。根據上述兩方面的內容,筆者認為,雖然“有明顯喪失清償可能”這一標準有利于更及時地啟動重整程序,但是由于其界限不清,破產主體適用范圍廣泛、基數大,而且司法實踐難度較大,我國缺乏個人破產的立法和實踐基礎,很容易導致惡意逃債等制度濫用行為的發生。同時,采用如《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規定的單一標準相對于企業破產來說已經降低了個人破產程序啟動的嚴格程度,因此不適宜在個人破產制度構建的初期將其作為個人破產的原因之一。
(三)破產管理體制的考量
在破產管理體制中,以破產管理人為中心,延伸出破產管理行政職能與司法職能的分配,承擔破產管理人的選任、更換、監督職能的主體選擇等問題,是制度構建的一個重要環節。對于破產管理行政職能與司法職能的分配而言,根據我國《企業破產法》的相關規定,人民法院肩負著破產管理人的資質管理和指定與破產審判的雙重職能,而在英國的個人破產制度與我國《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中,均采用了國際通行的行政職能與審判職能分離的做法,將破產管理的行政職責交由政府行使。
筆者認為,在破產事務的管理中,采取行政職能與破產審判職能相分離的制度模式更加符合我國目前的立法需求。第一,根據我國憲法規定,人民法院是我國依法獨立行使審判權的專職機關,而破產管理人的資質管理等事項從屬于行政管理職能,其由人民法院行使存在著法院職能的越位問題,也容易滋生司法腐敗,因此重新理順和分配兩種職能的承擔有利于人民法院職能的理性定位,促進破產審判職能的回歸和法院職能的“去行政化”。第二,由于破產管理人通常由律師、注冊會計師以及其他經認可的具備相關資質的個人或中介服務機構擔任,并且政府本身承擔著對律師協會和注冊會計師協會等行業協會組織的監管職責,因此相較于人民法院而言,由人民政府來進行管理人資質的審查、建立管理人名冊、破產信息登記和信息公開等破產行政事務的管理更具有適當性。
三、免責制度的構建
(一)制度模式
免責制度,又可稱為余債免除制度,它是個人破產制度的核心,也是整個個人破產制度的立法目的所在。其效力是使債務人在被宣告破產后,滿足一定條件時,獲得未清償債務的免除,從而化解債務危機,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經濟再生。縱觀世界各國的個人破產制度,可以將免責制度分為自動免責制度與許可免責制度兩種[8]。自動免責制度以英國為代表,它將破產清算程序與免責程序合二為一,在法院裁定宣告債務人破產時起,經過一定的考察期限,在期限內沒有違反法定的情形,那么在考察期限屆滿之日起,免責效力自動發生。而許可免責制度則不同,它以日本為代表,雖然其也存在一定的考察期限,且在考察期限內對債務人的行為做出了相應的限制,但是考察期限屆滿的效力并非是余債免除,而是使債務人獲得向法院提出免責申請的資格,由破產管理人或法院對債務人進行調查,最終由法院決定是否免除其剩余債務,從而實現了清算程序與免責程序的分離。
(二)我國的制度選擇
審視我國從古至今的債權債務關系,一直存在著“負債應償”的債務清償理念。而個人破產制度設計的目的在于打破以債權人為中心的固有模式,更加注重對債務人的保護,實現債權人與債務人雙方利益的平衡。對于我國而言,個人破產不僅是全新的制度構建,還是我國關于債權債務關系的傳統道德理念的重構,因此在免責制度這一核心制度的選擇方面,更要考慮到對傳統道德理念的沖擊[9]。自動免責制度相對于許可免責而言,由于其在考察期間屆滿后無須經債務人再次提出免責申請,因此縮短了整個個人破產程序終結的時間,提高了破產效率,但是對于債務人的審查要求也更為寬松,也為制度的濫用埋下了隱患。許可免責制度增加了“免責申請”這一環節,債務人因此也會受到考察期限以外的調查和監督,降低了惡意債務人利用制度漏洞逃避債務的風險,對于債權人的保護也更為全面,對于傳統理念來說,也能夠實現一種較為平穩的轉型。因此,筆者認為,我國個人破產制度的構建或者至少在制度構建的初期采用許可免責主義更為適當。
四、結束語
在我國當前的司法實踐中,具備個人破產制度要素的個人債務清理程序已嶄露頭角,在減少過分依賴強制執行措施的負面作用、保護誠信債務人合法權益等方面都取得了顯著成效。但是該債務清理機制僅僅應用于執行程序之中,并未形成普遍性的適用范圍。因此,筆者認為,我們可以有效借鑒吸收國外立法的有益經驗,并立足我國自身發展需要,順應現代經濟發展趨勢,充分發揮自身優勢,借助于現代互聯網技術,運用大數據思維對個人破產制度的設計和適用進行考量,將大數據應用到個人財產信息收集和信用評估、破產能力考察等各項具體制度之中,以提高個人破產的立法質量和司法實踐水平,探索出一種適合我國國情的個人破產制度。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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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 ?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