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侯發山

起初,我以為父親會把后院開辟成小菜園,便沒多加干涉,任由他折騰。這也是母親去世后,父親愿意到我家來提出的條件:房子換成一樓,且帶有后院。我每天早出晚歸上班下班,沒有到后院去過。大約半年后,那天是個周末,我難得休息一天,早餐的時候,不見父親,隨口問道:“爸呢?”妻子說:“他吃過了,去了后院?!背粤T飯,我來到后院,發現后院已經成了小花園。
花園有六十多平方米,不算很大,但在城里夠可以的了。已經有不少花卉綻放,競相報告著春的訊息:海棠花紅中泛白,花朵的形狀有點像小雨傘,微風吹來,像一個個傘舞者。山茶花如同它的名字一樣,花朵不是很大,色彩也不艷麗,優雅恬靜。有兩株牡丹花,每株開有四五朵,紅艷艷的,濃烈不失富貴。院子的西邊,靠墻一溜種的是紫荊花,枝干沒有葉子,玫紅色的花朵簇擁在老枝上,像被膠水黏在上邊的蝴蝶,想飛也飛不走……正在澆水的父親放下水壺,指點著他的小花園,得意地說:“過上一年半載,一年四季都有花開,夏天有向日葵、茉莉花;秋天有菊花、鳳仙花;冬天有蠟梅……”父親種的花多且雜,有喬木,也有灌木,有藤本,也有草本??吹贸?,父親不是隨隨便便種的,是經過一番規劃的,高低錯落,層次參差,四季有景,富于變化。我下意識嗅了下鼻子,一股馥郁的花香沁入我的肺腑,一下子有了精氣神。我暗暗觀察父親,發現他的精神狀態已經恢復到了正常。母親去世后,父親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在狀態,這也是我堅持要把父親接來的原因。
晚上談到父親的小花園時,妻子說:“咱左邊的鄰居,人家后院有柿樹、棗樹、石榴樹,還有個小菜園,平時吃菜都不用上超市……”妻子看似沒有抱怨,其實也是在抱怨父親。我對妻子說:“你知道咱媽叫什么?”妻子愣了一下,說:“我只知道她姓梅?!薄懊坊ㄏ?。”接下來我解釋道,“我也是今天才明白,侍弄這個花園,可能是爸對媽最好的懷念,看著這些花,仿佛媽并沒遠去?!逼拮幽樇t了,忙說:“對不起,是我誤會了爸?!?/p>
只要我在家,我發現,父親除了吃飯睡覺,剩下的時間都泡在花園里,沒有其他選項。澆水、施肥、打藥、松土等等,總有干不完的活兒。好像花園就是他的Wi-Fi,一下子就把他激活了。因為工作上的事跟領導鬧別扭,這天我請假休息,走進父親的花園。父親正在小憩,坐在花叢中,看看這個,瞧瞧那個。他覺察到我的到來,絲毫不掩飾他眼神中的愛憐,說:“這些花有著不同的花語,紫荊花是團結友愛,海棠花是珍惜美好,山茶花代表高風亮節,牡丹寓意繁榮昌盛……”聽著父親的話,看著眼前的花,我突然覺得花園是那么漂亮,好看得都讓我想哭,連疙疙瘩瘩的心情都蕩平了。
我所在的小區,人員構成比較復雜,有鄉下來的打工者,有政府官員,有經商的,三教九流,啥人都有。因此小糾紛不斷,若是開著窗戶,除了炒菜聲,還能聽到吵架的聲音,110 也時常光顧,有時打起來打傷了還得叫120。社區主任很是頭疼,聯合物業,成立了業主委員會。父親是退休教師,中共黨員,有文化,被推選為業主委員會主任。發表就職演說的時候,我沒在場,不知道他都說了什么。反正沒過幾天,我家后院的院墻拆除了,父親允許小區的任何人出入他的花園。兩天后,三樓西戶把他家的兩盆長壽花搬到了父親的花園。第四天,五樓東戶把他養的文竹搬了下來……父親小花園的花的種類越來越多,平時賞花的人也接二連三。半年后,我家西邊的鄰居也把他家的菜園改成了花園,與我家的花園連為一體。
一年后,我所在的小區被評為“文明樓院”。有記者來探訪,大家一致說都是父親的功勞。父親說:“是花園的功勞。”記者想了半天,把花園起名為“共享花園”。父親執拗地說:“還是‘和諧花園’好聽一些?!睂α耍覀兡莻€小區叫“和諧小區”。
(馬谷天摘自《文藝報》2023 年8 月9 日/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