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建巖

那天值班結束,經過校園一道小徑,猛然瞧見一星點黃綠光,在離我三五米處低空中忽隱忽現(xiàn)。當我醒悟過來,決定停住單車,再好好觀賞下,只是守了個寂寞,螢火蟲像流星一樣,飄進徑旁的花草叢中消失了。畢竟還是春天,螢火蟲難得一見。
距離上次見到它,已是8年前了。那年5 月的一天半夜,我在本家祖厝守靈,想要出來透透氣。深夜的小島,四周黢黑,萬籟俱寂。天空像鍋底,看不到一顆亮星,也沒一點海風,空氣又悶又濕,似要擰出水來。我二十多個鐘頭沒合眼,眼睛痛得厲害,整個眼眶好像要炸裂開似的。回家的老路拐來拐去,已走過千百回,可是每走一步,頭就痛一次。就想著再堅持下,一會兒躺一躺。這樣大抵能舒服清醒些,可是念頭僅一閃,我反倒祈盼天不要亮,路沒有盡頭,就這樣茫然地走下去。
突然前方拐彎處一點光影撲入眼簾,忽上忽下,若隱若現(xiàn)。我不敢相信,趕緊驅步上前。越靠近越驚駭!拐彎處一邊恰是戰(zhàn)時留下的地堡,其上聳起一塊土包,草木覆蓋。在那兒,點點綠光參差交錯,翩翩起舞,在黑幕映襯下,凸顯晶瑩靈動。哦——原來看不見的星星,都偷偷化為小精靈下凡來了?!奇怪的是,我走,它們也走,并一直處在我回家的方向,好像在給我?guī)匪频摹2皇悄棠蹋€會是誰呢?淚水不由得奪眶而出了,我想起了她老人家,在奄奄一息的最后時刻,對我的備至關懷。
時光流淌了30 年,我足跡留在了不少地方。這些地方,無論鄉(xiāng)村,或是都市,較之以前,無不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且多被冠為“美麗鄉(xiāng)村”“花園社區(qū)”“綠色城市”等等,可偏偏看不到“火金姑”螢火蟲。
沉在心底最早的螢火蟲印象 ,已在三十多年前了。那時,老家屋前房后多有荒地,大門不遠處是一片片田地。草木有情有義,著意裝飾著每寸土壤,就連翻開石頭來,底下都有一簇簇綠意撲入眼簾。春夏的小島夜晚,又濕又悶熱,叫人煩躁。人們早早帶上草席,上屋頂乘涼去。螢火蟲們似乎能聞著人的氣息,適時地出來溜達:或一兩只掉了隊似的竄來竄去,或三五成群忽聚忽散,時隱時現(xiàn),出沒無常,像機群演練著各種隊形一樣……它們恣意、自由地循著白天有人跡的地方,或在天井、走廊翩然而飛,或在門外人行道、巷子口、泥土路及至田地間挑燈夜行。好玩的頑童們禁不住火金姑的撩撥,帶上預備好的瓶瓶罐罐沖出家門,冒夜急行,大肆搜捕更多的螢火蟲,然后學著從小人書看來的“囊螢夜讀”做“夜燈”……
風風火火之后,躺在屋頂上,在夜越來越幽寂的空曠中,人越沉靜越浮想聯(lián)翩,一絲絲一點點如螢火般的暖光似乎從心底暗生了,人生的際遇由此打開了帷幕。
人生已過半輩子,回頭一望,自己何嘗不是那蟲兒,從偏遠閉塞的小島起,一直飛,一直飛,越過海,翻過山,不怕天黑,不管累不累,也不管東南西北……現(xiàn)在呢?還在飛,還要飛……
哦,原來我心中一直保存著那蟲兒一樣的暖光啊!
(甜橙摘自《泉州晚報》/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