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亞偉
人們常說,冬山如睡。冬天的山沉靜無言,平穩緘默,如同睡著了一樣。其實,冬山從不曾陷入睡眠之中,它只是換上了更冷峻深沉的姿態,如同羅丹的雕塑《思想者》,神態凝重,似在冷靜而深刻地審視這個世界。這樣的時候,我喜歡去造訪一座山。一座醒著的山,可以喚醒一個混沌狀態的人,甚至可以喚醒整個世界。
冬山瘦了,豐腴的肌膚被季節大刀闊斧地減掉了,如同美麗的女子露出了頎長的脖頸和優美的鎖骨,顯得更加氣質卓然。如果你離冬山再近一些,會發現它不是“美”這樣的字眼可以形容的,它的神韻和風骨才是最關鍵的。山的那件綠色閃光的華服,曾經張揚著無限的生機和活力,極盡所能地鋪張著,釋放著激情四射的能量,確實適合一座山的高光時刻。而冬天的山,來了個輕盈淡然的轉身,仿佛一夜時間褪去綠衣,繁華皆過往,深藏功與名,笑對歲月滄桑。如果把冬山比作人,與其說它是卸了妝的女子,不如說是看透凡塵的歸隱者。自古以來,回歸山林和田園的隱士,就是活得最清醒的人。世人皆睡我獨醒,他們的姿態永遠那么灑脫、淡定、深刻、沉默,與冬山的神韻完全一致。
冬山是一幅水墨畫,意境深遠,韻味無窮。醒著的冬山,有著警覺而生動的雙眸。當你遠望的時候,會覺得每座山都有眼睛。它們目光炯炯,審視著萬物生生不息的規律,洞察著四季歲歲輪回的奧秘。冬山沒有了往日濃烈的色彩,整體變得灰暗和淺淡。但它們能一下吸住你的目光,抓牢你的心。冬山有一種神奇的魅力,讓你無法抵擋。只有水墨畫才能展現冬山的遼遠和蒼茫,尤其是那種連綿而去的群山,是大自然創作的杰作。
當你行走在冬山上時,會聽到腳步叩響的“當當”之音,似冬山的回應,似季節的告白,似時光的回響。山間的萬物都做足了減法,只以最素淡的面貌示人。落葉樹的葉子幾乎落光了,只剩瘦瘦的枝干指向天空。那些枝干,仿佛一個個意味深長的手勢,表明了樹木對冬天的態度,也表達出冬山特有的深刻語言。這種語言,需要人沉下心來解讀。冬山未睡,它的清醒練達與冷靜深沉,對所有的生命都是一種喚醒。山間的松柏雖然綠著,但那種厚重的綠,顯然是帶著時光沉淀的意味,提醒我們,世界正進入冬天的頻道,跟隨季節而動才會有所領悟。冬山是蕭瑟的,但并不昏沉;冬山是沉默的,但并不茫然;冬山是簡約的,但并不簡單。
冬山未睡,每一個輕微的聲響都清晰可辨。山間聽不到鳥兒唱響的歡樂之歌了,有些鳥兒跑去了溫暖的遠方,有些鳥兒不輕易出現。偶有不怕冷的鳥兒跳躍在樹枝上,給寂靜冬山又添一份寂靜。它們的叫聲有點寂寞,有點蒼涼。枯藤老樹昏鴉的一幕,倒是可以見到的。小獸們躲進巢穴,在夢中等待著春天。如果有一場雪落下來,冬山就顯得更加富有神韻和風骨了。風侵霜寒,冰天雪地,入骨入髓的冷,把冬山鍛造得更加深邃,仿佛是一個人進入到修煉的最高境界一樣,無比清醒和冷靜。
山間的色彩少了,聲響少了,鳥獸少了。冬山不停地往回收,低調內斂到極致。此時,冬山的簡潔樸素與豐富深刻完美融為一體。冬山未睡,我行走山間,亦是精神抖擻。我甚至覺得,只有冬天的山,才可以與人進行靈魂交流。
(編輯 高倩/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