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暑假,都是太陽最毒辣的時光。此時,熱浪滾滾,大地之下似有看不見的大火在燃燒。但對于一群終于從教室出來,回歸到大自然的小伙伴來說,長長的暑假正好結伴四處野,吻遍家鄉的千山萬水,享受一季的快樂與自由,誰會在意那點熱度?
清晨,花朵在風中練習飛翔,鳴蟬在綠葉枝頭收集露水,鳥兒細琢周身的羽毛。十來歲的我,嘴里塞著甜玉米,籃子里裝幾根剛摘的嫩黃瓜,哼著曲兒向原野跑。“別打赤腳,小心玻璃和碗片,穿著涼鞋別脫……”我總是一邊點頭答應,一邊飛奔著,把大人的碎碎念全扔在耳畔的風里。在水草豐茂的河邊草地里,不同方向奔來的小伙伴們在此集合,相互交換著帶來的美食:脆生生的李、甜蜜蜜的桃以及西紅柿、黃瓜等。孩子們的友情,總是先由美食來表達的。
礙事的涼鞋,早被我們毫不猶豫地脫下扔一邊去了。瓜果被嚼得脆響,一群人大笑著,光著腳丫,迎著風跑呀、跳呀……從任何方向吹來的風,都能輕松地撩撥出每一寸肌膚的涼意,釋放出自由自在的快感,讓正在蹭蹭蹭往上長的身子,注入了十二分的激情。笑鬧聲里,光腳之吻遍布了童年的夏日。
光腳,率先將熱吻印在一望無垠的原野上。那蘸著露珠的青草,柔軟又溫柔,一腳落下去,一股濕漉漉的清涼和微不可察的酥癢,自腳底傳遍全身。“嘻嘻嘻”,我們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很享受小草這種撓癢癢的招呼方式。你撓我“吻”,抬高了腳又印下去,看露珠霎時滾落,伏倒的一片深青成了“吻印”,唇角的得意勁又添了幾分。
四下亂蹦的蚱蜢姑娘,穿梭不停的細腰黑螞蟻,偶爾會跳上腳背,把光腳當作免費的航船。我們故意用力一甩腳,看著它們無可奈何地跌落下去的狼狽樣,再次“呵呵”笑出了聲。有時我們躡手躡腳靠近一只偷蜜的花蝴蝶,就在兩個手指用力一捏的剎那,蝴蝶卻振翅飛遠了,仿佛還看得到它擠眉弄眼嘲笑我們的模樣,于是下一次抓得更專心了。也有當真逮住了的時候,一群人興奮地圍觀著,把蝴蝶從頭到尾細細打量:眼睛的位置在哪,觸須有多細長,花紋有幾種顏色……直到粉翅上有幾個花點都被我們研究透了,才肯放它回空中去。當籃子漸漸被各色的豬草填滿時,在原野撒歡的光腳丫,已經吻遍那些可愛的花花草草。
勝利完成了打豬草的任務,我們轉而進軍小河。看,一只只光腳正親吻著河底的鵝卵石,潺潺的水流傳遞著腳心的涼爽,綢布般絲滑的水草殷勤地按摩著腳背,真是清涼愜意呀!只是大石塊上的青苔偏喜歡惡作劇,當第一個人四腳朝天,倒在小河懷里被人哄笑時,他忽地擊掌拍起了高高的浪花,躲閃不及就中了招的人不甘心地“嘩啦”一下,又拉倒了身邊另一個家伙,“撲通撲通”一時間水花四起,大型水仗拉開帷幕,河面上到處是歡騰的身影。最后,所有伙伴都成了濕淋淋的水鴨子,頭發尖上掛著水珠,眉眼里全是笑,這才肯休了戰,去翻石頭,手疾眼快地將那些呆頭呆腦的小魚捉拿歸案……云,若水里的錦鯉;魚,似天上的游云;光光的小腳丫,是錦鯉,也是游云。
“赤日滿天地,火云成山岳”,時近中午,一群光腳伙伴,才肯提著籃子滿載而歸。蟬聲與鳥鳴從鋪陳了很久的綠蔭里漏下,用最冗長的音符,把這一季的愛緩緩描摹。“意欲捕鳴蟬,忽然閉口立”,一群人被濃蔭里的小可愛誘惑到,屏氣凝神,聽準了方向,光腳丫又開始吻向粗糲的樹皮。七月流光溢彩的樹,因著光腳丫那生氣勃勃的吻印,更迸發了夏日里的激情。一時間,笑聲從濃蔭里飛出,漫游在藍天,像手指劃過琴鍵。
童年的夏天,我們總是光著腳丫四處奔跑,像烈日下“嗖嗖”往上躥的瓜藤和竹節,仿佛唯有這份加速度的激情,才配得上這一份長長暑假的歡愉。腳下的涼鞋,常在不經意中丟失。它們去哪兒了呢?也許化作了一只蝶、一條魚或者一只蟬,在稻香彌漫的夜晚,繼續吻原野上的點點螢火,吻河水里的縷縷白月光,吻樹丫間的顆顆小星星,代替那做著甜夢的童心,繼續吻遍夏日的萬水千山。
詩人余光中曾說過:“人的一生有一個半童年。一個童年在自己小時候,而半個童年在自己孩子的小時候。”如果大人們也學著孩子,光著腳丫去吻原野、吻小河、吻大樹……就該知道,唯有赤著的雙腳,才能和大自然做最親密最快活的交流,成為同夏日草木一般茁壯的人。可惜,他們的半個童年總在自己的忙碌里,無暇撿起,只能疑惑地看著一群管不住的光腳孩子,或嗔或笑。
黃小秋,湖南省邵陽市作家協會成員,湖南省邵陽新寧縣藕塘小學高級教師,邵陽市優秀班主任。從教三十余年,酷愛寫作,喜歡釀字為酒,品人間煙火中的浪漫。于多家報刊、雜志和網站,發表十萬余字。2023年獲“星耀華夏·盛世好文學全國文學原創大賽”三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