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秋天,是美好的季節。風清露白,桂子飄香,天空寥廓,明月嬋娟,連同那秋云秋雨、秋花秋水,無一不美。怪不得李漁說,若謂春宵一刻值千金,則秋價之昂,宜增十倍。
秋風起,蟹腳癢。秋天不吃蟹,秋趣減一半。李漁是一個十足的“蟹癡”。他自稱以蟹為命,稱買蟹錢為“買命錢”,稱秋天為“蟹秋”;家中有一個特別會烹蟹的婢女,他稱之為“蟹奴”。每年秋天,于他像過年一樣隆重。螃蟹未上市,他就開始儲資以待。自蟹上市到斷市,他家四十九個大缸始終裝滿螃蟹,并用雞蛋白飼養催肥。他一日不食蟹,便覺虛度,還用花雕酒腌制醉蟹,留著冬天食用。他筆下的蟹“鮮而肥,甘而膩,白似玉而黃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之至極,更無一物可以上之”。
李漁頗有一套做蟹手法:將蟹于清水里洗凈,養半天排凈腹中污物,用細繩把蟹鉗和蟹腿扎緊成團狀;把姜末、香醋、白糖調和成蘸料;將清水燒開,把蟹倒放上蒸鍋,15分鐘左右至熟;取出后,解去細繩,裝入盤中即可。青簾沽酒,紅袖采蓮,左持蟹鰲右執酒,多么盡興的快意之秋。
李漁還自創了一則食譜妙方:四美羹。將陸上蘑菇、水中莼菜合在一起做成羹,配以蟹黃、魚肋,幾種極致之鮮加在一起,成為人間絕品。有多美?座客食而甘之,曰:“今而后,無下箸處矣!”意思是,從今后,看到別的東西都不想動筷子了。
素簡的白飯,何以添味?李漁收集花露澆其上,細細拌勻。花露何以為美?秋日桂花為上。
李漁鐘情花草,引以為命。秋日的花,他喜愛桂花、秋海棠,并不喜愛菊花。他以為,菊之美全在人力,“防燥也,慮濕也,摘頭也,掐葉也,芟蕊也,接枝也,捕蟲掘蚓以防害也……為此一花,自春徂秋,自朝迄暮,總無一刻之暇”,一俟耽誤,便全無姿態,只能點綴荒籬了。這就像“儒者之治業”,太累。李漁一面兢兢業業謀生計,一面寫詩作曲著文章,是真累。
大好秋光里,不如出去走走。李漁說,在四季中,秋最宜出游,“有山水之勝者,乘此時蠟屐而游”,秋日出游還“宜訪老友”。因秋光明亮,人心沉靜,山水形勝,更易頤養心神。他訪友游玩,不以騎馬坐船為樂,喜歡步行趣味:“乘車馬,逸則逸矣,然于造物賦形之義,略欠周全。有足而不用,與無足等耳,反不若安步當車之人,五官四體皆能適用。”
秋天,有新稻米,有秋海棠,木槿還在開著朝新暮舊的花,稻米煮飯的香氣真讓人歡喜;木槿早上開花,晚上就凋謝了,生命如此短暫,也真夠凄涼的;相傳一女子思念心中人,淚水灑落一地,長出了斷腸花秋海棠,一生鐘愛的人可以當藥。這些,都讓李漁為之唏噓,為之動情。
生活中的李漁,并不是一個閑極無聊的人。他生于明清換代、兵荒馬亂之際,一大家子50多口人,吃穿用度全靠他一支筆。他整天忙著寫劇本,寫暢銷書,作曲填詞,出書,賣書,帶著家庭小戲班跑江湖,搞園林設計,真是忙得不行。但他從煩冗瑣事的一絲間隙里,生出了閑情和詩意。現世生活被他發酵成精致的情趣,只因心底擁有化不開的生之濃情。那種情愫無關文藝,無關優雅,那是生命的濃烈度,由那兒流淌出的,是對生活的高度熱愛和別致解讀。
人間珍貴,秋光簡凈,山河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