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荷
讓詩人丟掉風骨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殺死我的浪漫主義同樣如此困難。
今年,我面臨著畢業的關口,可想到未來,還是感到很迷茫。好在心里還影影綽綽地有一簇燭火未滅,我總覺得不能離開文字,不能離開帶著情感的一撇一捺。畢竟這一點火星燃在我的心里,照亮了我的青春,構成了我富有浪漫主義的靈魂。
其實,這可以簡稱為理想,但是我好像殺死了這點理想。
我猛然想到這一點,是在一個輾轉反側的夜晚。熱氣懶洋洋地滯留在狹小逼仄的宿舍房里,要說宿舍房是蒸籠或許有些夸張,但說它像發酵霉豆腐的小壇子便貼切了。汗水糊住了我兩腿之間的空隙,兩條大腿一旦貼上,便化作兩條會散發熱氣的魚,魚身上的黏液又蹭到床單上,這種感覺著實令人不好受。
我睜開眼望向窗戶外,忽然想到自己交付自習室訂金時的爽快,失眠的煩躁變成了悵然——我大抵在這二十歲的某一天,靜悄悄地殺死了自己的浪漫主義。
想到十七歲那時,我最不耐煩的便是學校自主延長的晚自習。每逢周末,我必然是要逃出去的,不僅要逃出去,還要叫上三兩好友,一起出去感受難得的自由。我坐在朋友電瓶車的后座上,瞇著眼睛享受迎面而來混合著陽光氣味的微風,看著路邊熟悉的街景,處處都充滿著自由和解脫的美好。有時候路過學校圍欄,我看著里面和我穿著一樣衣衫的學子,切切實實能感受到陶淵明的那句“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高考前那段沖刺的日子。緊張倒也緊張,但即使在這樣緊張的情況下,充滿浪漫主義精神的我也偶有放縱。一兩個小時的叛逆,在KTV里放聲歌唱,那句“前方迷途太多,堅持才能灑脫,走出黑暗就能逍遙又快活”幾乎成了貫穿我高中最后小半個月的信條。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逐漸屈服于世俗的呢?是在我因為放縱與漢語言文學專業失之交臂而選擇新聞學專業的那一夜;是在我因無數次一幀幀剪片子,一遍遍撰寫新聞稿件感到麻木的那一夜;是在與朋友長談迷茫的未來那一夜;還是在我輾轉反側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主動報了自習室,意外自己竟動了從事教育行業的心思的那一夜。
郭德綱曾說過:“那一夜,我曾夢見燈彩佳話;那一夜,我曾夢見百萬雄兵。”可我并沒有郭德綱老師那樣執著。我這一點心思并非生來就有的,全都仰仗這一路行來師長的栽培。我從不認為自己生來的理想便是追尋文字的魅力。背一點詩,看一點書,寫一點感受,可以稱之為愛好,在我遇到我的老師們之前,這些算不得理想。
我曾是個循規蹈矩的、怯懦的小孩。上小學的時候,老師獨獨挑中了不顯眼的我去發表周一的國旗下講話。從有這個機會起,只要輪到我們班值周,便是我去講話。我念稿子的次數多到負責文娛的老師都記住了我的名字,記住了我的聲音。那時候的我也從不辜負老師的期待,往往是下周一第二節課課間用的國旗下講話稿,我卻總早早地在本周一的第三節課后就交上去了。
這樣的我,怎么會忘記在剛升進初中的第二節語文課上,語文老師獨獨念了我的作文。我現在仍清楚地記得那篇作文的結尾:“我在那桃花下,給您最深情的問候……”老師的聲音含著無限的溫情,娓娓動聽,仿佛那一瞬間真的有人懂得我藏在文字里對逝世親人的懷念,明明它是那樣內斂,那樣不起眼。之后,我的新朋友問我當時為什么哭,我笑而不語。
或許,那時的我在旁人眼中實在狼狽得莫名其妙。但我想,那時的我在老師眼中,在我久離人間的親人眼中,在前一刻寫下這些文字的自己眼中并不狼狽,更多的是欣慰。
自那以后,我的語文成績一直都是優秀。出自我筆下的文字神奇地能盡數獲得老師的認可,甚至有時候我偷懶,偶爾不用心寫,老師也能找到其中的優點。
這種優待并未因為我升入高中而消失,我順理成章地得到了高中兩任語文老師的青睞。我的名字一直出現在校刊上,有時候甚至一個板塊出現我的兩篇作文……這些不但重塑了我,而且造就了我心中的浪漫主義。
正是這一點浪漫主義,使得我有一點自信行在寰宇。如今讓我殺了它,何其困難。有朝一日,太白收起了桀驁灑脫,在天子呼他上船時戰戰兢兢,俯首低眉;有朝一日,子美臥居白玉床,心中再難尋廣廈庇佑之情;有朝一日,重光重振山河,醉心政事,再也寫不出“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這樣的詞句。如果我有這樣一日,我想我能殺死我的浪漫主義。
想到這里,我安然睡去。
且睡吧,帶上殺不死的浪漫主義,爭取早日成為一名語文老師;且睡吧,帶上你的理想,爭取多多投稿,早日上刊;且睡吧,帶上你對文字的一點熱情,爭取寫出扣人心弦的故事。
(作者系內蒙古鴻德文理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2019級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