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七

任正非向來是很低調的。
坊間有傳聞說,有人去華為辦事,稀里糊涂交換了一圈名片,回過神來才發現手上有張名片是任正非的,但轉頭便找不見他的身影。
由于長期背對媒體,外界對任正非有諸多猜測,也給他扣上各種華麗的帽子。但他似乎很不樂意,回應說,媒體記者總喜歡將成績扣到企業老總一個人頭上,這是以虛擬的方法塑造一個虛化的人,總而言之,“我不認為自己像外界傳說的那樣有影響力”。
但如果沒有任正非,華為真的會呈現出如今的面貌嗎?
他的確不是產品真正的創造者,也不是大權獨攬的管理者。但不可否認的事實是,創始人如同企業之父母,創始人的觀念與視野,決定了企業的氣質與格局。
1997年,任正非帶領團隊前往美國,參觀了哈佛校園和硅谷,也走訪了IBM等大公司。此次美國之行,任正非收獲最大的就是IBM的管理經驗。
20世紀80年代是IBM的黃金時期,它曾經是世界上盈利最多的公司。但龍頭地位也帶來了沉重的惰性,他們隨后進入了胡亂搞開發、不重視客戶服務、濫用手段打壓競爭對手的混沌階段,一度瀕臨解體。
為了應對生存危機,IBM引進了新的CEO,開展了大刀闊斧的內部管理改革。他們付出了超過80億美元的行政改革費用,在五年時間內裁掉了占據員工總數三分之一的15萬人,重組各個部門。改革后,IBM重煥生機,市值增長了4倍。
為了借鑒IBM的經驗,任正非決定聘請這家公司的咨詢團隊來為華為提供支持。在這場改革中,華為引入了集成產品開發(IPD)、集成供應鏈(ISC)、I3T系統重整等先進的管理手段。
為此,華為付出了20億人民幣的天價咨詢費用。
任正非對管理改革的重視,甚至引發了IBM對中國市場的誤判。1999年,IBM的前供應鏈咨詢專家Joseph Smith看到了中國的開放,也看到了華為在管理改革上付出的努力。他誤以為,中國企業對管理經驗的需求將形成一個巨大的市場,但事實是,他們“大錯特錯”。
“當時只有華為才有這種思維方式。那時候(中國)的很多員工和管理層都不愿有任何外國公司介入,但他(任正非)說,我們需要系統架構,我們需要改變我們的體系,我們需要引進我們沒有的知識。”
但任正非并不準備完全照搬西方的經驗,他自己也可以成為經驗的創造者。
2004年,任正非邀請美國MEECER咨詢公司來為華為提供有關決策機制的咨詢服務。這家公司在研究華為的決策架構后發現,華為缺乏中樞機構,因此建議他們建立經營管理團隊聯席會議(EMT),由任正非出任EMT主席,也就是COO一職。
任正非因身體抱恙,沒有接受這個提議。不過,這卻給了任正非以新的啟發:為什么COO只能由一人擔任?如果由華為的幾名高管輪流擔任,會不會更好?
由此,他首創了COO輪值制度,在華為內部開啟了一場漫長的治理試驗。
華為的高管從此將輪流出任COO,每人任期六個月。這樣的治理模式最終有效地平衡了華為內部各部門的利益,淡化了矛盾,提升了決策的科學性。2011年,任正非又繼續發展了COO輪值制度,讓CEO的職位也開始進行輪值,同樣是六個月輪換一次,輪到誰當值,誰就是最高行政長官。
這一經驗甚至逐漸推廣開去,引發了許多企業的效仿。德邦物流、阿里大文娛、京東等公司都在近年開始實行高管輪值制度。
如果將任正非的管理哲學濃縮起來,就會變成一部《華為基本法》。這部耗時三年才編訂完成的華為內部文件,起源于任正非的一個困惑,華為成立幾年后,他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這家公司的企業文化到底是什么。為了回答這個問題,他在華為發動了員工大討論,還邀請了專家組來制訂這份綱領性的文件。
專家組由人大的幾位教授組成,他們一開始在這份文件里面編寫了華為公司的價值觀體系、管理政策和制度系統等基本框架。但任正非看了之后卻極不滿意,他認為這里面只寫到了企業管理的規則,僅限于提供方法論,他說:“這不是我要的精神綱領!”
這個問題難倒了專家組,任正非到底要的是什么精神綱領?
他們不明白,對于這位中年下海、一窮二白起家的企業家而言,從最開始,華為還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公司的時候,他就能夠團結起郭平、鄭寶用這樣的高精尖人才,他憑靠的其實根本就不是金錢和規則,而是觀念與視野。
他能夠將個人的命運與一個更加宏大的背景勾連起來。擁有這種能力的人是罕見的。
在曾經孤注一擲開發局用交換機的時刻,他用來動員大家的其實是這樣一番話:“處在民族通信工業生死存亡的關頭,我們要竭盡全力,在公平競爭中自下而上地發展,絕不后退低頭……一切都是為了國家與民族的振興。”
在闡述5G的功用之時,他描繪的不是關于財富的夢想,而會重視它的社會價值:“等到全都5G化以后,信息的價格就會降下來。這樣就讓農村的孩子、貧窮的孩子都有機會能夠在網上看見這個世界,就會提高他們的素質,將來他們為人類創造財富的能力就會增強?!?/p>
他拒絕到房地產行業創造泡沫,而要在通信科技領域深耕,依據的是這樣一番判斷:“虛擬經濟是實體經濟的工具,不可以因為工具可以直接帶來許多真金白銀,就直接去追逐真金白銀,這就錯了。中國還是要搞實體經濟,沒有實體經濟,怎么解決就業問題?炒房就能來個幾十萬,誰還專注做實體?我認為,還是要扎扎實實做實體。”
他渴求的是從“術”的層面走向“道”的層面。
對于一家企業而言,“術”能讓它獲取市場,但只有“道”,才能讓他最終贏得尊敬。
(摘自“南風窗”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