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橋蓬蒿人

明朝初年,在工作狂明太祖朱元璋的設計下,早朝制度除了開朝時間頻繁、開朝時間早之外,還有一個顯著特點,即開會時間長。如《明仁宗實錄》所載,明初早朝所理之事異常繁碎,大到軍事行動,小到民間訴訟,往往參與早朝的有司所管之事,都需要一一進奏、討論。
明太祖朱元璋也非不通情理之人,明代的朝會制度,并沒有我們想象的那樣過分莊嚴肅穆。
按照明代朝會制度,如是上朝議事時遇到緊急情況或身體不適,通報之后經允許是可以離去的。《明太祖實錄》中記載:“凡近侍御前,毋咳嗽吐唾,如有舊患齁喘一時病發者,許即退班。或一時眩暈及感疾不能侍立者,許同列官掖出。”
若是咳嗽吐痰,或眩暈生病的,都可以告明原委后離去,要是站都站不穩,也可以由周圍官員攙扶著離開。反而官員如若不及時離開而出現咳嗽、吐痰或步履飄浮的情況,倒會被負責糾察的御史、錦衣衛、鴻臚寺、禮科官員記錄下來,稱之為“糾儀”。
明代官員尹直所著的《謇齋瑣綴錄》,也記載了借故離去并不屬于失儀的相關事例:
“今制,早朝班定,鴻臚宣贊謝恩、見辭,行禮畢,各官奏事,皆預咳一聲,文武班中不約而同,聲震如雷,俗私謂之打掃。其有痰嗽不可忍者,許引退自便……成化中,文華殿經筵,戶部尚書馬昂以咳退出殿門外,俟講畢仍同行禮,此予所親見。”
講的是,明憲宗時的一次經筵中,戶部尚書馬昂感覺不適,便稱自己想要“咳嗽”,為避免失禮,請求退到殿外。實際上參與經筵的官員也不知道馬昂到底去干了什么,只知道他咳嗽完了回來,沒被皇帝責備。而其他人則不敢先退,且多以為馬昂此舉屬于失儀。
馬昂之所以知道此事不算失儀,則與他的職業經歷有關。馬昂早年任職鴻臚寺,主掌外賓、朝會儀節之事,與禮部多有聯系,知曉此事通報無礙,也不會遭到皇帝責怪。大多數明代皇帝,即便在朝會時,也算不上太過嚴肅,如隆慶閣臣高拱《病榻遺言》載:有次朝會剛一結束,隆慶皇帝便對高拱說出了一句不似人君的話:“有人欺負我。”明代君主或是由于明初洪武、永樂皇帝為草莽、行伍出身,不拘小節,其后多數皇帝在言語交流方面并無過多顧忌,若是真遇到內急,以咳嗽或身體不適為由陳情離去也沒事。
但如果不知道此禮節,想要忍住待到儀式結束,則更有可能失儀,甚至可能遭到處罰。
明英宗時,刑科給事中曾瑄因為早朝時內急,不知是怕稟報失禮還是真的太著急,竟然直接在殿前丹墀(即宮殿前的臺階)失禁,在諸多同僚面前丟臉不說,還引得明英宗大怒,將其一降到底,貶為福建連江縣主簿,從此仕途黯淡。
曾瑄之后,明世宗嘉靖九年(1530)十一月,太常寺卿陳道瀛奏祭祀,咳嗽失儀,遭到御史陸琳彈劾。明神宗萬歷元年(1573),譚綸因咳嗽被奪俸一月。可見,若明朝官員身體不適或內急選擇忍耐,承擔的風險實際上比告退離去要高得多。明朝早期,對于失儀的處罰多有杖責,隆萬年間之后,罰俸、降調、去職則是主要手段。
這類失儀尚且不會導致什么嚴重后果,但在排班問題上的失儀,除了引起禮儀原則的討論外,嚴重的甚至會造成朝臣之間的對立。所謂排班,即朝會時的排序。洪武初年規定,以品次排立。朱元璋下令制作百官班序牌,列宮殿前階梯左右的木柵,規定文武百官上朝時需按排序排立,違反者要受到懲罰。
后來的明代皇帝雖多次強調,但實際上沒能起到約束作用,關于官員上朝時品級混亂等問題屢被提及。明武宗時期,文武百官例赴靈濟宮學儀,成國公朱輔與定國公徐光祚爭為班首,原本是成國公朱輔列于班首,而徐光祚則失儀欲與朱輔爭奪,官司打到明武宗朱厚照那兒。明武宗各打五十大板,二人同時處罰,實質上則表明對徐光祚的支持,繼而引發了勛貴之間的矛盾。
隨著洪武、永樂這類強勢君主的逝去,官員們逐漸也不再那么在意失儀的事情。據歷史學者邱仲麟研究,明中葉以后,明代朝儀逐漸無序,朝臣在朝堂上愈發肆意。對于各種亂象,明朝皇帝也有整頓的想法,《明世宗實錄》載,嘉靖年間,皇帝見到朝堂上毫無秩序大為光火,上諭發鴻臚寺,要求鴻臚寺整治朝堂上隨意咳嗽、吐痰、竊竊私語的官員。
但顯然,嘉靖皇帝的整治效果并不明顯。萬歷初,甚至出現了百官服色、束帶都未遵從規定;行禮時也出現了咳嗽、吐痰的現象。這一點也體現在同時期的禮科都給事中林景旸的疏陳中:
“近日以來,朝儀不肅,人心滋玩。入掖則互敘寒暄,聲聞上徹。及至丹墀,則轉相回顧,嬉笑自如。侍班而唾涕不已,序立而傾跌失容,甚至稱疾偷安,任情高臥。”
到了這時候,官員若在朝堂上告退前去解決內急,也不必如明初一般如臨深淵,至于是否失儀,在意的人也越來越少。明代中后期的官員“失儀”行為逐漸增多的同時,早朝也越來越少,官員上班時內急的情況也就很難出現了。
(摘自《國家人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