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成就，雙向奔赴

廖雪琳

在浩瀚無垠的太平洋里，居住著一頭名叫“Alice”的鯨魚，它被稱為世界上最孤獨的鯨魚。由于它發出的頻率比正常鯨魚高出一倍，同伴無法通過它發出的聲波與之交流，在其他鯨魚看來，Alice是一個另類的存在。有一群人，他們就像孤獨悲鳴的Alice，只能用旁人無法聽懂的叫喊或沉默來表達情緒，得不到同伴的回應。他們，是自閉癥患者；他們，是“星星的孩子”；他們的世界，是別人難以涉足的孤島。

當鮮花綻放于陽光之下，是綠葉最快樂的日子，當果實成熟于金秋時節，是園丁最欣慰的時刻。在我的教師生涯中，有這樣一朵小花，從開始的青澀到后來的明艷，給我帶來了無數次的驚喜。她是雪兒，一個有點特別的女孩子。

播種希望

秋色漸起，濃綠依舊，一縷秋陽穿過樹梢，透著生動，也透著老成。九月，一群可愛的孩子走進梅林一村幼兒園。其中，一個活潑好動的孩子引起我的注意。

雪兒是一個患有自閉癥的孩子，在此之前雪兒的家長還沒有意識到孩子的特別，直到我們發現她的一些刻板行為。她總是獨自擺弄同一份區域材料，把它們擺成整整齊齊的一排，有時候其他孩子不小心弄歪了一點點，她會表現得很暴躁，歇斯底里地大哭，接著迅速把玩具重新擺整齊。離園時，當發現外婆沒有準時出現在大門口時，雪兒會崩潰大哭，重復說：“外婆不見了外婆不見了…….”在社會交往方面，她出現一些攻擊行為。當老師和同伴與之交流時，她會突然伸手一巴掌打在對方臉上。或者在她想要某個玩具時，會攻擊獲得該玩具的孩子。中午，在所有孩子躺下睡覺時，她拒絕午睡，不受控制地在教室內四處奔跑，而她并不能預知這種行為導致的危險后果。在語言發展方面，雪兒對語言的理解和表達存在一定的困難，有需求時她不擅于通過語言表達，而是用動作，或者表現出很煩躁的樣子。在生活自理方面，與同齡人相比，雪兒未能掌握該年齡段應獲得的生活技能，例如自主如廁、穿衣、穿鞋、進餐等，而是需要成人的照顧。

發現這些“特別”后，我們與家長進行溝通，家長對此卻不以為然，認為孩子長大后就會好的，現在只是調皮愛玩。家長的逃避對孩子的發展百害無利。為了能引導家長正視現實，我們將雪兒日常在園的情況分享給家長。在其他孩子快樂地參與游戲時，雪兒總是一個人待在角落；在其他孩子和伙伴聊天時，雪兒在自言自語；在其他孩子學會某項生活技能時，雪兒仍不能自主進行……家長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決定帶雪兒去醫院看看。幾天后，診斷結果出來了——雪兒確診自閉癥，家長決定帶雪兒到自閉癥兒童康復機構進行康復訓練。陰霾只是暫時的，我們相信在專業機構的幫助下，雪兒一定會越來越好。

抽枝發芽

在本科學習階段，我曾以實習生的身份到一所特殊學校跟崗學習。在那里，我目睹了一些難忘的畫面。我見過孩子們痛哭、尖叫、抗拒治療的樣子；我見過家長的憔悴面容在看到孩子的點滴進步后終于綻開笑容；我還見過教師一遍又一遍地、不厭其煩地指導和鼓勵孩子，給予他們希望和堅持的勇氣。我既心疼孩子和家長，也敬佩老師。他們對孩子無微不至地照顧和耐心細致地指導使我深受感動。當時我便下定決心，自己也要成為那樣的老師。我始終認為，每個孩子都有自己成長的節奏，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給予孩子充分的自由發展空間是十分必要的。

面對雪兒的診斷結果，我們沒有氣餒，而是積極尋找解決辦法。從前我對自閉癥兒童的了解，僅僅是從幾部主題電影中獲得的，且所得也是寥寥無幾。在雪兒被確診為自閉癥后，我開始大量閱讀自閉癥相關的書籍和論文，意在從中獲取相關的專業信息，了解與自閉癥兒童的溝通技巧和干預手段。此外，為了能保持一致的教育影響，在對雪兒的個別教育中我會加入康復機構的訓練內容，幫助鞏固訓練成果，為雪兒提供真實的練習場景。例如在見面打招呼的訓練中，我和孩子們互相問好以作示范，有些孩子甚至主動跟雪兒問好，在多次的“沉浸式”體驗后，雪兒不再是反感躲閃，而是漸漸習慣了這種交往模式。一天早晨，雪兒和往常一樣放好書包，跑來找我，突然一句含糊的“廖老師”讓我如獲珍寶，我不可思議地詢問她：“雪兒，你剛剛叫我什么？”“廖老師，廖老師。”我激動地擁抱她，那瞬間我知道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

自閉癥其中一個明顯的癥狀就是“社交障礙”。面對雪兒，我沒有忽視她的社交需求，而是盡可能創設豐富的交往機會，引導班級其他孩子學會接納和包容雪兒。之前，我總會收到孩子們各種各樣的“投訴”——“老師，雪兒推人了”“雪兒搶玩具”“雪兒好吵”……客觀理性的病情描述不能幫助孩子們理解雪兒的情況。幸運的是，我在圖書館發現一本很適合的圖畫書——《不可思議的朋友》，繪本講述的是一個患了自閉癥的男孩小安在獲得同學們無微不至的照顧和真誠的愛后病情好轉的故事。班級的其他孩子雖然不能理解自閉癥的意思，但是他們知道雪兒和小安一樣生病了，需要大家的照顧。漸漸地，耳邊傳來的再也不是孩子們對雪兒的“抱怨”，取而代之的是“老師，雪兒自己吃飯了”“哇！雪兒剛剛跟

我說話了”“雪兒有進步了”……孩子們時刻關注著雪兒的進步并為之高興，并且在生活中熱心地為雪兒提供幫助。讓我最觸動的是，一次核酸檢測后，雪兒的身旁出現了兩個身影——兩個女孩子一左一右牽著雪兒說說笑笑地走回去，她們的動作很小心翼翼，生怕抓疼了雪兒。面對這樣的“盛情”，雪兒不再用拳頭回應。

沐陽生長

沐浴著陽光，所有的植物都會努力生長，雪兒也是如此。在我們的努力下，雪兒身上慢慢出現一些變化。以前她總會拿錯水杯，現在她最喜歡當杯柜的值日生。早上一來，她會走到水杯柜旁邊，把水杯一個一個有序地放好；以前她總會掙脫老師的手，自由地奔跑。現在她開始學會跟著老師，跟著班級大隊伍走；以前她從不參加學習活動，現在她能在美工區專注地完成她的作品；以前她會離集中區遠遠的，現在她喜歡坐在集中區的正中央，或者坐在旁邊的墊子上與同伴快樂游戲；以前她會因為情緒低落不吃飯，或在老師喂的時候四處跑，現在她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自主進餐，而且飯量驚人！

雪兒的變化還體現在與周圍人的關系上。一天，我的手指被刀割傷了，手指被纏上厚厚的紗布，看著有點可怕。那天早上雪兒和往常一樣值日，她突然看到我的傷口，走過來疑惑地問：“老師，割傷了？吹吹。”說完她便做出吹吹的動作。那瞬間我很驚訝，因為在此之前，雪兒的表達中幾乎沒出現完整的句子結構，更不用說使用疑問句。她經常用疊詞或簡單的詞匯表達自己的想法，例如：爸爸、寶寶、臭臭……“割傷了”短短的三個字讓我很感動，也很震撼。從對自身的關注轉變為對周圍人的關心，雪兒逐漸適應并融入了集體。

靜待花開

有人說，世上有很多東西，給予他人時往往是越分越少，但是有一樣東西卻是越分越多，這就是愛。當我第一次遇到雪兒的時候，我提供不了專業的恢復訓練，但我能給予她全心的愛。“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我們付出了愛，也獲得了愛。我們之間逐漸形成一種鏈接，那就是信任。

入學以來的第一次護齒活動在這天上午進行。看到穿著白大褂的護士阿姨們，孩子們心生恐懼，雪兒也不例外。在艱難地做完含氟護齒后，雪兒被園醫送回教室。進入教室后，她四處張望，在看到我身影的那一刻沖過來緊緊地抱住我大哭。我急忙蹲下來，抱著她輕聲安慰，很快她便止住了哭聲。她信任我，我也信任她。我堅信雪兒在大家的幫助下會越來越好。

看到雪兒的變化，家長很是欣慰，言語中無不表達著對老師的感激。但與其說是我們成就了雪兒，不如說是她成就了我們。當我還是一名師范生的時候，我對理想教育的設想也只是停留在無行動的描繪階段。直到投身于教育一線，接觸了各種各樣的孩子，我才真正理解一名合格教師的知與行。孩子們也是如此，正因為有了雪兒，孩子們在與雪兒的接觸中才學會了愛與包容、奉獻與互助。這不是一方的付出和收獲，而是雙向的。我們互相關心、共同成長、雙向奔赴。

美國《讀者文摘》曾刊登一則故事：在地中海東岸的沙漠中生長著一種蒲公英，它不是按季節來舒展自己的生命的，如果沒有雨，它們一生都不開花。但是只要有一場小雨，不論這場雨在什么時候落下，它們都會抓住這一難得的機會，迅速推出自己的花朵，并在雨水被蒸發干之前，做完受孕、結子、傳播等所有的事情。雪兒就像那蒲公英一樣，等待著雨水灌溉，等待著成長的機會。而我們教師要做那一場“及時雨”，讓蒲公英享受到更多的陽光和雨露，最終生根發芽。

教育不是單純的文化傳遞，而是人格鑄造人格、心靈喚醒心靈的幸福之事。我和孩子之間沒有驚天動地的大事件，我們的愛都在生活的每一個細節中。唯心中有真誠之愛，方可鑄就師德之魂。

（作者單位：廣東深圳市福田區梅林一村幼兒園）

責任編輯 成 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