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氣錦囊

王慶蘭

大大膽兒先生有一家店，店里既不賣蛋糕、奶糖、檸檬水，也不賣靴子、褲子、花裙子，他賣勇氣錦囊。勇氣錦囊有輕有重，最輕的只有一兩，錦囊上畫著一顆小星星，叫一星錦囊；稍重一點兒的是二星錦囊，重二兩；最重的是十星錦囊，重十兩。這些錦囊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水晶柜臺里，如果有人覺得自己缺少勇氣，就可以來大大膽兒先生這里購買，缺一兩買一兩，缺二兩買二兩……大大膽兒先生每天都會坐在水晶柜臺旁，笑盈盈地等待顧客上門，今天也是如此。

青蛙小弟進門時，大大膽兒先生正坐在柜臺旁擺弄一封沒有拆開的信，拿起、放下，放下、拿起，仿佛那是一種百玩不厭的新游戲。

“大大膽兒先生好！”青蛙小弟打斷了大大膽兒先生的新游戲。

“青蛙小弟好！”大大膽兒先生笑盈盈地說。

“我要買三兩勇氣。”青蛙小弟說。

“三兩？可不少呀！你想去干一件什么勇敢的事呢？”

“我爺爺的弟弟，也就是我二爺爺，生病了。爺爺想去看望二爺爺，但是去二爺爺家的路很遠，爺爺的年紀又太大了，我不放心，決定替爺爺去看望二爺爺。可是我從來沒有去過二爺爺家，也沒有走過那么遠的路，不知道路上有沒有壞蛋和妖怪，我很害怕。”

大大膽兒先生點點頭。“你確實需要三兩勇氣。”他把一個三星錦囊交給青蛙小弟，“祝你旅途順利。”

“等我從二爺爺家回來，一定把我的旅途經歷講給您。”

“好的。”

——忘了說了，從大大膽兒先生這里買勇氣，不需要錢，只需要你把經歷過的勇敢的事講給大大膽兒先生就可以了。

青蛙小弟走后，大大膽兒先生開始審視那封沒有拆開的信，看看正面、看看反面，看看反面、看看正面，仿佛那是打發時間的最妙游戲。

“大大膽兒先生好！”一個圓圓胖胖的卷發男孩兒走進來，打斷了大大膽兒先生的最妙游戲。

“球球好！”大大膽兒先生笑盈盈地說。

“我要買五兩勇氣。”

“五兩？這么多！你這是打算干一件多么勇敢的事呀？”

“我想自己去買一個冰激凌。”

“買冰激凌需要五兩勇氣嗎？那家冰激凌店離你家很遠嗎？”

“不遠，就在我家對門兒。”

“冰激凌店的老板很兇？”

“不，是一位很愛笑的奶奶，大家都叫她笑笑奶奶。”

“那你怕什么？”

“我什么也不怕，但就是不敢。”球球扯著自己的衣襟說。

“好吧。”大大膽兒先生從柜臺里拿出一個五星錦囊交給球球。

“等我自己買完冰激凌，就來給您講我的冰激凌故事。”

“好的。”

球球走后，大大膽兒先生開始摩挲那封信，從左到右、從右到左，仿佛那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

一只黑貓垂著尾巴走進來：“大大膽兒先生好！我要買十兩勇氣。”

“十兩？！”大大膽兒先生差點兒從板凳上出溜下來，“你要去外星旅行嗎？”

黑貓搖搖頭：“我不喜歡旅行。”

“你想把笑笑奶奶的冰激凌店買下來？”

黑貓一臉疑惑：“我買笑笑奶奶的冰激凌店干什么？”

“那你想干什么？”

“我把別人的東西摔壞了，雖然那人并不知道是我摔的，但是我想告訴她，跟她說聲‘對不起。”

“嗨，我還以為什么大事呢！”大大膽兒先生重新坐回板凳，“說句‘對不起用不了十兩勇氣。”

“我摔壞的是魔法奶奶的——魔法棒。”

大大膽兒先生又差點兒從板凳上出溜下來：“你確實需要十兩勇氣！如果我沒猜錯，魔法奶奶的頭發都立起來了吧？”

“嗯。”黑貓點點頭。

“魔法奶奶又在嘮嘮叨叨說個不停吧？語速驚人，不停不歇。”

“嗯。”

大大膽兒先生從柜臺里拿出一個十星錦囊交給黑貓：“祝你好運！”

“等我和魔法奶奶說完‘對不起，再來找您。”

“好的，我非常想聽你的故事，你一定要仔仔細細地講給我。”

黑貓走后，大大膽兒先生沒有繼續玩兒“游戲”，今天賣出去的勇氣太多了，他必須去兇兇怪那里走一趟。

兇兇怪是一只樣子很兇的怪物，它只有一只眼睛，但那只眼睛里卻有整整一百個瞳孔，它輕輕瞟你一眼，一百個你就會出現在它的眼睛里，仿佛這一眼瞟過來，你就已經是它的囊中物、盤中餐了。它的身體很壯，胳膊像棒槌，大腿像石墩，打個噴嚏大地都要抖三抖。

大大膽兒先生打開后院兒地下室的門，沿著向下的臺階一步一步往深處走去。臺階的盡頭又有一道門，大大膽兒先生在門上敲了三下，兩長一短，但是沒有人回應。他又敲了三下，兩長一短，還是沒有人回應。大大膽兒先生喊了一句：“我去叫一刀怪來這里坐一坐！”話音剛落，門“哐當”一聲打開了。

“又拿一刀怪來嚇我！”一個聲音說。說話的是一個怪物，它只有一只眼睛。怪物打了個小噴嚏，整間地下室跟著抖了三下。地下室很簡陋，一盞燈、一張床、一張桌子、一盤瓜子——說明一下，這盤瓜子在這里不是用來吃的，是用來數的，因為怪物很無聊。

“我真應該送你三兩勇氣。”大大膽兒先生走進屋里，坐在床上。

“哼，也不知道你天天賣的勇氣是哪兒來的？”兇兇怪說。

大大膽兒先生從兜里掏出十個空錦囊，滿臉堆笑地交給兇兇怪：“麻煩把這些錦囊裝滿。”

“我能得到什么？”

“你可以一直享用我的地下室。”

兇兇怪白了大大膽兒先生一眼，瞳孔里折射出一百個大大膽兒先生頑皮的笑容。兇兇怪打開錦囊開始往里面吹氣，一星錦囊吹一口氣，兩星錦囊吹兩口氣，三星錦囊吹三口氣……

大大膽兒先生的柜臺里又整整齊齊地擺滿了勇氣錦囊。

青蛙小弟來了，帶著它的歷險故事：“我二爺爺家離咱們小鎮太遠了！我走了整整一天才走到。我翻過了一座怪叫山，游過了一條黑水河，遇到了一只像山丘一樣高的獅子，碰到了一只翅膀像炕席那么大的貓頭鷹……如果沒有那三兩勇氣，我一定見不到我二爺爺。每當我感到害怕的時候，我就緊緊抓住勇氣錦囊告訴自己：不怕，不怕，你有錦囊，什么都不怕！就這樣，勇氣錦囊讓我勇敢地走到了二爺爺家，又從二爺爺家走了回來。真是太謝謝您了！”

“不客氣。”大大膽兒先生笑著說，“其實你更應該謝謝你自己，你很勇敢！”

“我不勇敢，是勇氣錦囊幫我完成這次旅程的。”

“三兩勇氣根本不可能帶你走這么遠的路，戰勝這么多可怕的事情，前半程你靠的是勇氣錦囊，后半程靠的是你自己！”

“真的嗎？回來的路真的是我自己完成的嗎？”

“是的，下次再去二爺爺家，你可以試著不帶勇氣錦囊，全程自己走。”

“太好了，我正要再去二爺爺家呢！我爺爺給二爺爺縫了一頂荷葉帽，讓我送過去。”

“祝你旅途愉快！”

“哈哈，一定是愉快的！”青蛙小弟蹦跳著說。

球球來了，帶著他的冰激凌故事：“哎呀，我都沒有什么可講的。沒想到，自己去笑笑奶奶的冰激凌店買冰激凌居然是一件特別特別簡單的事！只要像平時媽媽帶我去時那樣走進去，然后告訴笑笑奶奶‘我要巧克力味兒的就可以了。唉，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呢？我覺得，即使我不從您這兒買三兩勇氣，也能完成這件事。”

“是嗎？”

“當然。”球球挺著小胸脯說。

“也就是說，下次你再去笑笑奶奶那里買冰激凌就不需要勇氣錦囊了？”

“別說去笑笑奶奶那里，就是去小街最遠處，找那位我不認識的大胡子叔叔修腳踏車都沒問題——我說的可是自己去哦！”

“真的嗎？”

“當然！我的腳踏車就在外面，我現在就去找大胡子叔叔幫我看看，我的腳踏車為什么總是追不上昊昊的。”

“喲，你還挺忙的，那快去吧！”

“大大膽兒先生，再見！”

黑貓來了。大大膽兒先生很興奮：“快給我講講你的故事！”

黑貓翹翹胡子：“大大膽兒先生，您先給我講一講勇氣錦囊的故事吧！”

大大膽兒先生皺皺眉：“勇氣錦囊有什么故事？”

“勇氣錦囊里裝的是什么？”

“勇氣呀！”

“不是勇氣，是怪物呼出來的氣體，只不過這種氣體和我們呼出來的氣體不一樣，它的密度很大，裝進錦囊后也不會飄散，但它絕對不是可以讓人變勇敢的勇氣！”

“你怎么知道？”

“我把勇氣錦囊弄丟了，但是我不知道。我毫不怯懦地和魔法奶奶說了‘對不起，魔法奶奶原諒了我，說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魔法棒是我摔折的，只是在等我主動承認錯誤。魔法奶奶還說我很勇敢，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告訴魔法奶奶我并不勇敢，是勇氣錦囊給了我勇氣。魔法奶奶說想看看我的勇氣錦囊，可是我翻遍全身也沒有找到。后來，魔法奶奶在送我回家的路上發現了錦囊，她用魔法粉驗過之后說，錦囊里面裝的根本不是什么勇氣！大大膽兒先生，您騙人！”

“這個……那個……呵呵，我確實騙人了。”大大膽兒先生壞笑著說，“但我覺得你仍然應該謝謝我，因為在被騙的過程中你看到了自己的勇敢。你大大方方地向魔法奶奶承認了錯誤，并且得到了魔法奶奶的夸獎，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呀！別忘了，魔法奶奶發起火來可是很嚇人的！”

“我就是來謝謝您的！”黑貓抬起兩只前爪，靈巧地給大大膽兒先生比了一個“心”。

大大膽兒先生笨拙地還了黑貓一個“心”。

“這個勇氣錦囊還給您，我不需要了，把它送給需要的人吧！”黑貓把一個十星錦囊放在柜臺上走了。

大大膽兒先生打開地下室的門，沿樓梯走到第二道門前，敲三下，沒人回應，再敲三下，還是沒人回應。大大膽兒先生清清嗓子說：“我去告訴一刀怪，你在這里。”“哐當”一聲，門開了。

兇兇怪很不高興，眼睛里折射出一百個大大膽兒先生，感覺它一眨眼就能把那一百個大大膽兒先生擠個粉碎。

“瞧你那樣兒！”大大膽兒先生鄙夷地說。

“就會拿一刀怪來嚇我！”

“你就那么怕它？”

“它想在我的眼睛上割一刀！”

“那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我不想要！”兇兇怪吼道。地下室嚇得打了個哆嗦。

“你不是想讓自己那多余的九十九個瞳孔消失嗎？你不是想變回原來的自己嗎？——那個只有一個瞳孔、名字叫‘壯壯的怪物。”

“可一刀怪想在我的眼睛上動刀呀！”

“你的眼睛得了多瞳病，不在眼睛上動刀，難道在你的腳丫子上動刀嗎？再說，一刀怪是咱們小鎮最棒的醫生，它那把手術刀為不計其數的病人解決了不計其數的病患，從來沒有失誤過，你怕什么？”

“我……”

“這個送給你！”大大膽兒先生從兜里掏出一個十星錦囊，“黑貓說，他不需要了，讓我把它送給需要的人。”

“別拿這種小把戲騙我，我比誰都清楚這里面裝的是什么！”

“但我覺得你真的需要這樣一個錦囊，你總不能一直躲在這個陰暗潮濕又無聊的地下室里吧？”大大膽兒先生把十星錦囊放在桌子上，離開了。

“我不需要！”兇兇怪沖著大大膽兒先生的背影喊道。地下室又打了一個哆嗦。

半夜里，大大膽兒先生聽見地下室的門“哐當”響了一聲。第二天早晨，他發現兇兇怪不見了，桌子上扔著一個十星錦囊。

大大膽兒先生對著那個錦囊嘆了一口氣：“唉，我又要失業了！”

大大膽兒先生回到店里，柜臺上放著那封他摩挲了無數次卻依然沒有拆開的信，那是一封來自未來的信。他第N次問自己：“我到底該不該打開這封信？”

大大膽兒先生在賣勇氣錦囊之前是賣蛋糕的，在賣蛋糕之前是賣雨傘的，在賣雨傘之前是賣靴子的……他感覺自己這一生特別累，一直在不停地尋找，不停地實現，然后又不停地改變。他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他知道，勇氣錦囊的生意早晚也會結束，因為兇兇怪會走出那間地下室，球球、黑貓他們也會不再需要勇氣錦囊。那么，接下來，他該賣些什么呢？或者，他該嘗試一種什么樣的新生活呢？那種新生活會是什么樣子的呢？快樂的、辛苦的，還是亂糟糟的？他很想知道。于是，他請魔法奶奶幫他寄了一封信給未來的自己。在信里，他問未來的自己該如何選擇接下來的生活，哪一種選擇是對的？幾天前他收到了回信，但是他不敢打開。他害怕未來的自己在信里告訴他，以后的生活依然很累，他依然在不停地改變、不停地尋找，依然找不到方向……

大大膽兒先生嘆了一口氣：“唉，我聽了那么多勇敢的故事，還是沒能讓自己勇敢起來，如果真有勇氣錦囊該多好！”

十分鐘后，那封來自未來的信被大大膽兒先生扔進了火爐，信在火爐里跳動著藍色的火焰。信上寫的什么，大大膽兒先生不知道，因為他沒有拆開。不是不敢拆，而是不想拆。“拆是膽小，不拆才是勇敢！”大大膽兒先生對自己說，“不管未來的日子是什么樣兒的，我都將勇敢面對，我不害怕！我是大大膽兒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