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戲

鄭紅霞

秋忙后，劉金柱老漢想去縣里看一場大戲，可他沒錢買票，便跟婆娘要。婆娘說農活多，不給錢。

這時，一只大白鵝叫起來，還屙出一股臟水。愛干凈的婆娘說：“這只鵝總埋汰院子，你拿去賣了吧，換了錢就去看戲。要現錢啊，沒有。”

吃罷早飯，金柱去鵝圏抓住那只大白鵝，在腿上系了根繩子，牽到縣城大集時，都快下市了。金柱蹲在一棵樹下，把鵝放在最前面，又拿出旱煙袋，吧嗒吧嗒抽起來。

忽然，有個人走到對面，把幾只雞放地上。金柱仔細一瞧，是大后村的麥囤老哥。金柱牽著鵝走過去，麥囤一抬頭，驚訝地問道：“金柱兄弟，你來干啥，賣鵝？”

金柱說：“剛忙完秋，歇一歇。賣個公鵝，去戲園子看場大戲，過過癮。”

麥囤說：“老弟命好啊，我就不行了。老伴上周剛出院，醫生讓回家養著，想吃點啥就吃點啥。家里的幾只雞，老伴舍不得吃，讓我賣掉換錢。我都不知道，老伴能撐多久？”

金柱猛抽一口煙，把鵝推到麥囤跟前，說：“老哥，你的雞該賣還賣，我這大鵝你牽走，老嫂子身體不好，回去把鵝燉了給她補補身子。”

麥囤拉住金柱，說啥也不要。金柱說：“咱鄉里鄉親的，能幫就幫，留下吧，我走了。”

金柱拐了幾個彎，聽到了戲園子里的鑼鼓聲。金柱看看天，知道下午場的大戲開始了。

金柱摸摸空口袋，走過售票口，來到戲園子西墻外，那里離戲臺最近。墻下有一個老乞丐在聽戲。金柱拿出一個干饃，給乞丐掰一半，自己一半，然后也坐在地上聽戲。

戲臺上，“豫東王”正在唱《劉墉下南京》，聲音高昂，婉轉明快。金柱閉著眼睛，跟著一句句戲詞兒，眼前也出現了戲里的各種場面，仿佛西墻根本不存在，大戲臺就在他緊閉的眼睛里……

傍晚時分，金柱一進家門，見婆娘從廚房出來，便搖頭晃腦地唱道：“三劉墉我三天沒回北京地啊，那磚頭瓦塊它都成了精……”婆娘對著金柱潑了一盆水：“我看，你也快成精了，戲精！”說完，一抿嘴笑了。

婆娘做的是金柱最愛吃的蒸面條，婆娘邊盛邊問：“鵝賣多少錢？看戲還剩下幾塊吧？”

金柱一笑，撒謊道：“領導說得對，是剩下幾塊錢，可叫我吃飯用光了。對了，我在市場你猜遇見誰了？麥囤大哥，瘦得脫了相，說老伴回家養著了，醫生不給看了。”

婆娘說：“那嫂子命苦呦！”

飯吃了一半，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聲音傳來：“金柱兄弟在家嗎？”

金柱打開門燈，原來是麥囤進了院子，他手里抱著只大白鵝。金柱問：“老哥，你這是唱的哪出？”

麥囤撒開大白鵝，說：“兄弟，你不說是公鵝嗎？幸好我沒有殺它，你早上抓鵝肯定抓錯了，這是一只剛下蛋的母鵝。養一只下蛋鵝不容易，我就給送來了。你看，它剛在我家下了蛋。”

說著，從兜里拿出一枚鵝蛋，上面還帶著一點兒血跡。

婆娘聽了，都明白了。他不但沒埋怨金柱，還把鵝蛋塞回麥囤的衣兜：“麥囤大哥，我家老頭子送出去的鵝，不會再收回來了，你抱走養吧。鵝蛋給嫂子吃，我過幾天就去看她。”

說著，一使眼色，讓金柱去抓鵝，自己伸手又拿個塑料兜，挑了十多個鵝蛋，讓麥囤提回去。

最后，麥囤抹著眼淚回去了。

回到廚房，婆娘邊刷碗邊說：“老頭子，大床席子底下有零錢，你再想聽戲了，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去享享福。”

金柱心頭一熱，重重地應了一聲。

（題圖/桑麟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