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霞 柯冬英
[摘 要]體育賽事直播畫面侵權問題在法律適用上爭議較大,近幾年來的案件出現了同案不同判的情況,究其原因在于對其權利歸屬存在著不同的理解。為更好地促進體育事業的發展,在著作權法律框架下,從“制品說”理論角度出發,將其納入廣播組織者權范圍進行規制,為將來的相關糾紛案件提供理論支撐。
[關鍵詞]體育賽事直播畫面;廣播組織者權;保護路徑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飛速發展以及直播形式的創新,體育賽事不再局限于傳統的傳播模式,直播成為了體育產業的重要支撐,新的傳播方式和消費形式為體育賽事的發展開拓了廣闊的空間。直播平臺、自媒體平臺等傳播形式給該行業帶來了巨大的商業價值。但技術具有雙面性,在推動體育賽事傳播產業繁榮的同時,也給體育賽事直播侵權帶來便利,破壞了傳統體育賽事傳播交易機制的穩定和均衡,導致多方利益受損。由于立法的不明確,體育賽事直播畫面侵權問題在法律適用上爭議較大,實踐中的裁量標準不一,同時體育賽事涉及多個利益主體,權利義務關系也較為混亂,這導致了對其的保護難度大大增加,引起了社會各界強烈關注。從“新浪訴鳳凰網賽事轉播”一案可見一斑,一審法院將體育賽事直播畫面定性為作品,二審法院在審理后直接改判,認為其不構成作品。而北京高院做出再審判決,認為涉案畫面構成“類電作品”,審判結果一波三折。由此可見,司法實務中各級法院對于該問題的法律性質認定意見不一,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版權維護、打擊盜播行為成為當前知識產權領域和體育行業亟待解決的難題。
一、定性爭議
體育賽事直播畫面是拍攝主體根據現場實時體育比賽活動進行畫面的攝制,并通過對不同鏡頭和機位的選擇切換或者剪輯出一系列帶有伴音的連續畫面。不同于體育賽事本體的是,這種形式是對體育賽事的一種表達。《著作權法》根據獨創性區別將連續畫面定性為受著作權保護的“視聽作品”與受鄰接權保護的“錄像制品”。因此針對體育賽事直播連續畫面,學術界出現了“作品說”與“制品說”的論爭。
(一)作品說
將體育賽事直播畫面定性為“作品”的觀點認為,“體育賽事直播畫面呈現的是由現場工作人員拍攝的連續動態影像,并配有現場音效、技術附加和評論,符合視聽作品的國際要求,因此將其納入版權保護范圍,而不是相對狹窄的鄰接權領域”[1]。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選材和拍攝方法與視聽作品相似,具備了作者的原創性和智力貢獻,具體體現為體育賽事直播主體對于設備的選擇、畫面的構建、場景的取舍等,都能充分體現了其對該項運動的不同理解和個性化選擇。而個性化選擇是衡量獨創性的重要標準。因此其符合作品獨創性要求,應當屬于“視聽作品”的范疇。
(二)制品說
體育賽事直播畫面應該屬于“制品”范疇。跟作品相比,體育賽事直播畫面只是制作者利用其攝影技術對體育賽事的真實記錄,而一部電影或電視作品需要導演、編劇和演員、道具服裝、場景等多個方面的設計。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現場制作人員雖可以選擇賽事直播畫面,但其缺乏創造性的空間,無法滿足我國《著作權法》作品性要求,應當歸屬于制品以鄰接權調整。
(三)兩種學說辨析
獨創性標準是對作品創作過程中創造性思維活動的評價,它包括作品內容、形式及表現方式三個方面。體育賽事直播畫面到底是否屬于作品與制品,理論界還存在獨創性“有無”標準和“高低”標準之爭。以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為例,即使拍攝的是同一賽事活動,不同的拍攝者對該賽事畫面的表達會有所不同,在鏡頭和拍攝角度的選擇上仍有個人選擇的空間,應該承認體育賽事直播畫面存在一定的獨創性。因此,體育賽事直播畫面是作品還是制品應該以創造性高低來區分,而不是有無來區分。“有獨創性”意味著已經達到了較高的創作水平,可以成為作品,而“無獨創性”意味著雖然畫面有一定程度的獨創性,但沒有達到作品所要求的獨創性水平,只能被視為制品[2]。針對體育賽事直播畫面可以從以下幾個因素考量:
體育賽事直播畫面在取材上的選擇,其主要目的就是盡量還原現場比賽的實況,客觀真實記錄賽事的要求,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攝影師或直播團隊的創作空間,如果拍攝者在錄制比賽的過程中過多注入自己個性化表達,就不能做到完整真實地呈現比賽現場的實況,同樣也不符合觀眾對賽事直播的需求。對于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素材選擇,需要考慮真實性、準確性、及時性這三個要素,體育賽事直播行業內形成了固定的錄制技巧和方法,某些大型賽事要求錄制團隊需按照公用信號制作手冊進行制作。有一定的技術規律,播出內容也都在觀眾的預期之內,制作團隊人格化程度非常有限。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在央視國際網絡有限公司(簡稱央視網)訴暴風公司侵害著作權糾紛一案中也認為,原告直播團隊經過仔細挑選和剪輯加工而成的體育賽事畫面,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獨創性,可是,受體育賽事直播自身的特點影響,在這過程中的創作空間非常有限的。
由此可見,連續畫面被認定為作品,要求達到一定程度的獨創性。把賽事連續畫面定性為“制品”更具有合理性,有利于體育行業的可持續發展,推動這一產業領域的繁榮進步,也符合對沒有一定獨創性高度的勞動成果也給予一定的保護,達到“鼓勵創作和傳播,貢獻社會”的立法宗旨。
二、保護路徑選擇的困境
無論是將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用著作權規制還是用鄰接權規制,大多是對現有法律體系進行闡釋后加以適用,都面臨著諸多保護困境。
(一)著作權保護的困境
我國《著作權法》采用“著作權—鄰接權”二分法體系,其將連續畫面分為“作品”與“錄像制品”兩大類[3],關于兩者的邊界,法律并沒有明確。司法實踐的共識在于,兩者的界限和“獨創性”有關,但獨創性的標準究竟是獨創性程度的高低還是有無,我國現行法律和國際條約都未明確表明立場,學術界與司法界也沒有形成通識。就司法實踐而言,僅能通過法官就涉事連續畫面是否具有“獨創性”進行評判,有較大任意性。因此,用版權來對其進行保護具有一定的難度。
(二)鄰接權保護的困境
對于制品的保護,學界存在“錄音錄像制作者權保護”和“廣播組織者權保護”等路徑選擇。根據錄音錄像制品的特點要求客體必須已固定這一特征,而體育賽事直播畫面是實時傳播,直播畫面并未產生固定的載體,顯然與要求不符。面臨上述法律適用的困境,用廣播組織者權來保護似乎是更有效的解決辦法。廣播組織者權是鄰接權,所保護的客體是“信號”。用廣播組織者權對其進行保護不需要糾結于獨創性的判斷標準,版權法并不要求信號本身具有作品性。鄰接權保護不受影響。這意味著即便不享有著作權,又不享有鄰接權,它仍然應受廣播組織者權之保障[4]。
但適用廣播組織者權不容回避的一個現實是,根據我國《著作權法》規定,其保護的對象廣播組織僅包括廣播電臺、電視臺,顯然網絡直播組織不在其列。涉案主體如為非電臺的、非電視臺所屬機構,囿于主體限制,恐無法適用廣播組織者權。針對主體適格問題,司法實務上也呈現完全對立的意見:一種觀點認為,盡管廣播組織者權最初的權利人不可避免地是廣播電臺和電視臺,但是,在法無禁止的情況下,非廣播組織可以通過轉讓或許可的方式獲得相應權利,故廣播組織者權的受讓人或被許可使用人可以是廣播電臺、電視臺以外的其他民事主體。如央視網訴暴風公司關于世界杯比賽轉播權糾紛案,被告辯稱原告非本案適格主體,所以不能享有廣播組織的權利。法院卻認定央視網雖不是廣播組織,但是,在中央電視臺授權的基礎上,它擁有廣播組織的權利。在央視網與我愛聊公司著作權糾紛案中,法院也認為,央視網從中央電視臺手中取得的廣播組織者權是有效的,是該案的適格原告,有權主張相關權利。但以央視網訴其他主體的案件中,法院則表示相反意見,認為廣播組織者權的范圍僅包括廣播電臺和電視臺,法律未規定準許廣播電臺、電視臺把這一權利賦予其他主體來行使,故央視網主體資格的主張未獲支持。上述不同觀點針對的是對同一個條文的詮釋,前者認為“法無禁止皆可為”,后者則認為是“法律未做明確規定”則無法可依。由此可見,通過廣播組織者權進行保護的困境仍未解決。
三、反不正當競爭保護的困境
在尋求專門立法保護無果的情況下,權利人通常會選擇《反不正當競爭法》第2條進行兜底保護。但運用《反不正當競爭法》對有關的盜播侵權現象進行規制存在一定難度。
《反不正當競爭法》是在現行法律沒有明確規定的情況下,對相關爭議進行的補充性保護,但又不能無限擴張突破專門法的立法精神,以免妨礙公平競爭。該法第2條的“違反本法規定”,在司法實務中通常不適合做擴張性解釋。這一規則對權利主體即經營者有特定的要求,如實踐中實際侵權行為人并非法律上的經營者,便造成了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對體育賽事直播畫面進行保護陷入無法可依困境。從法律適用的角度來看,最高院法發〔2009〕23號通知提出,凡專門法已做窮盡規定的,原則上不再以反不正當競爭法做擴展保護[5]。由此我們必須首先明確體育賽事直播畫面侵權行為與其他侵權行為之間的界限以及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權利歸屬問題。否則對體育賽事直播畫面案件所涉權益進行維護,因法律的適用變得不明確,大大增加了民事主體后期提起類似民事訴訟的法律成本。
四、構想與建議
(一)完善權利主體制度
最高人民法院(法發〔2020〕42號)意見明確指出,有關體育賽事直播的侵權糾紛應在著作權及相關權領域處理[6]。因此,解決這一問題的關鍵還是尋求著作權法的直接保護,我們需要在現有法律框架下,通過解釋解決廣播組織者權的主體限制問題。
事實上,我國目前已經有部分電視臺建立起自己的網絡電視頻道,但是這些電視頻道并未被認定為新媒體組織而進行管理和使用,因而無法獲得相應的廣播組織者權所應有的權益保障。隨著通信技術飛速發展,新媒體組織的形式多種多樣,新媒體組織日益增多,立法者應當從實際需求出發,加快廣播組織者權主體制度的完善,把新媒體組織作為廣播組織者權主體納入規制,同時加強監督和引導,切實維護體育賽事產業相關權利人權益。
(二)加強案例指導
在完善相關立法的同時,應加強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糾紛案件的審判引導,以形成相對統一的裁判標準。完善自由裁量權的程序規范,做到適用法律的統一,提高司法的穩定性。發揮知識產權法院專業優勢,建立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糾紛案件相關標準操作流程。加強代表性案件調研查處,就有代表性的案件舉辦培訓活動,并展開討論,增強法官適用指導性案件的準確性、積極性,同時加強與其他審判機構之間的協作配合,形成有效的協同機制,以充分發揮指導性案例在指導實踐中的作用。
(三)健全知識產權社會共治
知識產權保護關系到社會技術發展,產業融合,跨界合作為大環境下,單純依靠司法部門對新型知識產權客體進行保護還不夠,需加強部門間協同保護。首先,有關體育部門應當做好引導與布置工作,協同各機構對體育賽事直播畫面進行服務與監督;其次,有關部門應當為轉播行為制訂明確行業標準,嚴查非法盜版、非法轉播,以及給予有關權利人足夠的行政救濟等。再次,相關部門對于非法盜版、非法轉播等行為產生的權利爭議,應當給予積極的協助,幫助權利人進行取證和保存等工作。
結束語
《國家“十四五”規劃綱要》提出2035年全面建設體育強國戰略部署,實現體育法治建設的要求。2022年修訂的《體育法》已經從實體法上確立對體育賽事傳播納入法律保護,但由于定義模糊,保護方式、權利邊界不清等問題仍然懸而未決,導致規制乏力。體育賽事直播產業近年來實現了高速發展,成為體育經濟發展的重要支撐,也是展示國家文化軟實力路徑之一。因此,應以新的視角和新的高度厘清體育賽事版權問題,加強法律保護,在行業內形成良好氛圍的同時,也將促進知識產權制度的完善,為中國司法體制改革做出貢獻。
參考文獻
[1]姚雅麗,鄧社民.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定性與法律保護[J].長江論壇,2021(3):64-72.
[2]榮雪梅.媒體直播體育賽事節目畫面的法律保護研究[J].法制博覽,2022,No.889(29):49-51.
[3]王雨.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法律保護適用困境及路徑選擇[J].黑龍江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2022(16):95-97.
[4]彭桂兵.完善廣播組織權: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法律保護:評“鳳凰網案”[J].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20,49(1):127-133.
[5]最高人民法院印發《關于當前經濟形勢下知識產權審判服務大局若干問題的意見》的通知(法發〔2009〕23號)[DB/OL]https://www.pkulaw.com/chl/1ee50b974e6d435dbdfb.html?keyword
[6]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加強著作權和與著作權有關的權利保護的意見(法發〔2020〕42號)[DB/OL]https://www.pkulaw.com/chl/fa3ba296a4f09c6ebdfb.html?Keyword.
作者簡介:李振霞(2000— ),女,漢族,山西臨縣人,杭州師范大學錢江學院,在讀本科。
研究方向:法學。
通訊作者:柯冬英(1974— ),女,漢族,浙江縉云人,杭州師范大學錢江學院,副教授,本科。
研究方向:民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