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 吳依含 張星民



摘要:立足于省級生態文明立法的準自然試驗,從農業面源污染的視角分析生態文明法治建設的環境效應,并進一步探討其影響機制與政策效果差異。基于2009—2020年的省級面板數據,利用多期雙重差分、三重差分以及合成雙重差分模型進行實證檢驗。結果表明,省級生態文明法制建設能夠顯著降低立法省份單位面積總氮排放量的7.16%、總磷排放量的6.08%、水污染物排放量的4.13%、化肥施用強度的7.61%,其產生環境效應的機制是強化地方環境規制。異質性分析結果表明,各省份生態文明法制建設對不同污染物的減排效果存在差異。具體表現為江西省的立法實踐對所有污染物均有顯著的抑制作用,貴州省對總氮排放的負向影響最大,青海省對總磷排放和化肥施用強度的負向影響最大,而福建省生態立法治理成效最好的是水污染。因此,應堅持區域分異與整體優化相結合的原則,積極鼓勵各省份推進生態文明法制建設。地方政府部門應承擔起環境管理的責任,鼓勵、引導社會主體和市場主體進行自我環境規制,努力營造出節能減排、綠色低碳的農業農村發展環境。
關鍵詞:生態法制建設;農業面源污染;多期雙重差分;合成控制雙重差分
中圖分類號:X322;X7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1302(2023)20-0248-11
一直以來,環境問題被視為影響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問題[1],根據生態環境部發布的《2021年中國生態環境狀況公報》,空氣質量超標的城市占比為43.1%,酸雨城市比例為11.6%,1 900個地下水環境考核點位中,Ⅴ類水質斷面占比達20.6%。具體到農村地區,目前主要的污染源包括面源污染和點源污染,然而與已逐步取得治理成效的點源污染不同,面源污染是農業生產中產生的且未合理處置的污染物對土壤、水體、空氣等造成的污染,具有污染范圍大、控制難度大等特點,進而會對人類居住環境造成影響[2]。根據《第一次全國污染源普查公報》,2007年我國農業源化學需氧量占排放總量的43.7%,總氮和總磷占比分別為57.2%、67.4%。《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二個五年(2011—2015年)規劃綱要》已將面源污染作為整治農村綜合環境的重要環節,化肥、農藥使用量雖然在下降,卻仍達到世界平均水平的2倍之多。2017年農業源對全國水污染排放量貢獻依然較大,其中含化學需氧量1 067.13萬t,總氮141.49萬t,總磷21.20萬t,農業綠色發展仍處于起步階段(資料來源:中國人民共和國生態環境部《第二次全國污染源普查公報》)。黨的十九大提出鄉村振興戰略將“生態宜居”作為總要求之一,2022年中央一號文件也進一步錨定鄉村振興的生態目標,強調“推進農業農村綠色發展”“加強農業面源污染綜合治理”。因此,在當前耕地質量下降、中央高度重視耕地資源可持續利用的背景下,如何有效防控農業面源污染,是當前治理農村生態環境的難題之一[3]。事實上,法制作為環境治理的基礎[4],已經被部分省份陸續應用于污染防治中,如貴州省于2014年頒布《生態文明建設促進條例》,創新性地將農業面源污染治理納入地方性法律法規。但已有研究多圍繞農業面源污染的現狀、成因及措施展開。農業生產的不確定性和污染治理的外部性會帶來“市場失靈”,公共財政投入和資源配置向城市和工業部門傾斜會帶來“政府失靈”[5-6]。因而農業面源污染呈現出上升趨勢,一定程度上制約了農業經濟綠色可持續發展[7]。至于面源污染產生的原因,學者們主要從社會環境、農業技術、公共政策等方面進行探究。首先,由于中國城鄉二元結構凸出,農村青壯年勞動力為追求非農就業機會而大量流入城市[8],剩余勞動力文化素養普遍不高,缺乏生態文明建設的意識[9]。仇煥廣等認為,若農業生產過程勞動力不足時,為避免可能的產量損失問題,農戶傾向于以機械或化學技術替代勞動力[10-11]。加之近年來在政府相關政策扶持下,化肥等農業生產要素的相對價格有所下降,導致單位面積化肥施用量增加,農業面源污染加劇。其次,技術制約也是農業污染的成因之一[12]。相較發達國家,我國農藥、化肥等投入物的有效吸收率不高,氮、磷以及其他有機物等滲透農田造成水體等環境污染;同時以農戶為生產單位的經營模式也不利于污染治理[13]。最后,部分學者認為農業補貼、農業保險等相關政策試點也會對面源污染造成影響。如左喆瑜等以廣東省2014年開始實施的世行貸款農業面源污染治理為契機,利用模糊斷點的實證方法檢驗綠色農業補貼的政策效果,發現該政策會顯著抑制肥料生產率和環境效率[14]。陳俊聰等基于省級面板數據進行研究,發現農業保險引發的規模效應不利于污染防治,其帶來的結構和技術效應能夠減輕面源污染[15]。綜上,鮮有文獻探究生態法制和農業面源污染的關系。因此,本研究圍繞各省份生態文明建設與農業面源污染展開分析,并進一步探討其影響機制。可能的邊際貢獻在于:第一,將相關地區的生態文明建設促進條例和農業面源污染納入同一框架,分析地方性法律的生態環境效應。第二,分析不同省份的政策效果差異,為未來生態文明法規的推廣與優化提供現實依據。第三,基于準自然試驗,使用多期雙重差分、三重差分、合成控制雙重差分模型進行實證分析,使研究結論更加穩健。
1 制度背景與理論假說
1.1 制度背景
歷史經驗表明,法制是生態文明建設的保障,兼顧生態與經濟目標迫切需要行政與司法的聯動[16]。中國農業面源污染的相關立法實踐源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于2002年發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業法》,該法案要求農業生產應“合理使用化肥、農藥、農用薄膜”“防止農用地污染”。隨后又相繼出臺了一系列法律法規,如200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固體廢物污染環境防治法》提出要加大有關提高農業投入物使用效率的研發力度,2017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水污染防治法》規定政府部門應指導、控制化肥和農藥的使用等。
在政府推動和相關政策法規的指導下,2014年貴州省率先頒布全國首個省級《貴州省生態文明建設促進條例》,取消了環境脆弱型縣城的GDP考核,取而代之的是生態文明建設情況考核,堅定不移地走綠色低碳的發展道路。其中包括科學使用農業投入品、保護土壤環境等一系列防治農業污染的措施。以貴州省為代表的《生態文明建設促進條例》是各省份積極推動面源污染防治的重要探索,為研究生態法制的環境效應提供了典型的準自然試驗。在此背景下,青海省、福建省、江西省、云南省也于2015年后相繼開始以生態法制治理農業污染物,各省份的具體條文略有差別,但都旨在加強面源污染治理,響應支持《中華人民共和國鄉村促進法》等相關政策法規(表1)。
1.2 理論假說
農業源污染中的面源污染通常被視為最復雜、難治理的一部分[1],主要是由于其源頭分散、成因復雜,且此類污染物的產生與排放幾乎不存在時空間隔,這也是其區別于點源污染最明顯的特征,意味著從源頭上防治農業面源污染是很有必要的。我國現有法律法規已經充分表現出政府對農業面源污染防治的重視程度,但仍存在一些問題,具體表現為以下幾點:第一,國家層面制定的法律中幾乎沒有特定章節規定農業面源污染的治理問題,更多的只是在涉及農業農村時將其作為附屬內容加以提及,關于農業面源污染防治缺乏統一深入的規定,因而難以形成體系化的法律法規。另外,農業面源污染通常涉及面廣、覆蓋范圍大、治理難度大,現有相關法律條例數量多,缺乏針對性,甚至存在重復性或沖突性規定。第二,目前我國的法律規定多是以原則、目標為導向,一定程度上缺乏可操作性。如《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中對“防治面源污染”作出規定,要求“科學處置”,但是卻并未說明科學的標準以及如何采取措施,這種抽象化的條例在實際執行過程中存在困難。還有部分法律對于責任主體的規定并不明確,對違反法律規定的懲罰措施涉及也較少,這就可能會使得法律的威信力降低。第三,當前農業面源污染防治的農戶參與度不高。隨著農村人口老齡化和多孩政策的實施,家庭撫養比也在提高,促進農戶非農就業。因此,化肥、農膜等投入物被規模性使用,而正如學者們發現中國農村勞動力文化水平不高,環保意識較弱,關于農業生產技術、農業面源污染等相關知識較匱乏。對農戶而言,短期經濟利益更重要,這會導致防控措施難以落實,農村環境污染問題愈發嚴重。生態文明建設需基于社會群眾,但現有法律中針對面源污染的防控鮮有提及社會公眾的參與度問題。
而省級生態文明法制建設的開展是實施推進國家政策的需要,也是法制化地方環境治理經驗的渠道。第一,省級層面的《生態文明建設促進條例》能夠在充分關注地方生態環境的基礎上,制定符合實情的條例。如《福建省生態文明建設促進條例》中要求沿海地區政府“推進生態海洋經濟發展”;《云南省創建生態文明建設排頭兵促進條例》提出要依托云南省豐富的資源,大力發展清潔能源。第二,省級生態文明立法對各級部門作出了切實可行的具體規定,發揮實質性指導作用,并列出相應法律責任,保障區域性污染治理能夠“有法可依”。如《貴州省生態文明建設促進條例》要求“各級人民政府應當做好土壤環境狀況調查……,劃定優先保護區域,提高土壤環境綜合監管能力,建立土壤環境保護體系”。作為最先開始省級立法的省份,貴州省在生態文明建設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其2021年的污染地塊安全利用率已達到100%。此外,《青海省生態文明建設促進條例》中也規定“各級人民政府應當對本行政區域的水環境質量負責”,截至2021年底,該省已實現水土保持“空天地一體化”監測項目全覆蓋。值得注意的是,《江西省生態文明建設促進條例》強調“生態環境等有關部門應當嚴格預防和控制土壤污染”“縣級以上人民政府農業農村主管部門應當指導農業生產者合理使用農藥……,控制農藥、獸藥、化肥等的使用量”,不僅將責任分配到具體部門,還就如何操作實施給出明確意見。第三,雖然法律的本質在于其強約束力[17],但省級生態法制建設作為外部干預的重要途徑,一定程度上能夠為農戶營造綠色環保的農業生產氛圍,引導其自覺遵守相應條例。個體的環保意識很大程度上受到外部因素的影響[18],即面臨的主觀規范性越大,響應污染排放治理的可能性就越高。在《江西省生態文明建設促進條例》中也有所體現——“積極開展農用地土壤污染防治宣傳和技術培訓活動”,這將有利于提高公眾的參與度,甚至降低污染治理的經濟成本。
從污染防治來看,鑒于農業面源污染的負外部屬性,實現治理目標離不開農業環境規制的手段。各省級政府試圖通過生態立法協調環境保護和經濟發展,對農業面源污染治理都制定了明確的規定(如控制農藥、化肥施用量等),是以環境規制的命令控制型方式從源頭治理農業源污染。相比全國性的法律法規,省級立法實踐可以強化地方的執法能力,有利于提高縣級以上各政府部門的積極性。同時,省級生態文明法制建設還可能會產生技術效應。地方部門對于農業環境的日益重視以及監測標準的日益嚴苛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農藥增效、廢物循環利用等農業技術的創新優化[19],進而提高化學投入物的有效吸收率、機械運作效率等。另外,污染防治法制化在一定程度上也能促進環境友好型農業技術的傳播與使用,從而促進農業降污減排。因此,本研究提出以下2個待檢驗的假說:假說H1,生態文明法制建設能夠顯著減輕農業面源污染;假說H2,生態文明法制建設影響面源污染治理成效的機制是強化環境規制。
2 研究設計
2.1 模型設定
2.1.1 雙重差分模型(DID)
由于各省份的生態文明立法實踐可以被視為一項“準自然試驗”,因此,本研究使用多期雙重差分模型估計生態文明法制建設對農業面源污染物排放量的影響[20]。具體估計方程設定為
lnAPit=α+βTreati×Timet+γXit+μi+υt+εit。(1)
式中:lnAPit為被解釋變量,表示i省(市、區)第t年的農業源污染物排放(流失)量的對數值,用以測算i省份第t年的農業源污染情況;Treati為處理虛擬變量,表示i省(市、區)是否設立省級生態文明法規,若該省(市、區)設立省級生態文明法規,則Treati取值為1,反之則Treati取值為0;Timet表示時間虛擬變量,處理組在設立省級生態文明法規之前,Timet取值為0,設立后Timet取值為1,控制組均取值為0;β為平均處理效應,表示省級生態文明法制建設對面源污染的治理效果,是本研究關注的核心。Xit表示控制變量,由一系列影響農業面源污染的變量組成;μi表示省級固定效應;υt表示時間固定效應;εit表示隨機擾動項。
2.1.2 三重差分模型(DDD)
為進一步探究省級生態文明法制建設對農業面源污染的影響機理,本研究借鑒淦振宇等的方法[21],使用三重差分模型進行機制識別,具體模型設定為
lnAPit=α+β0Treati×Timet+β1Treati×Timet×erit+β2erit+γXit+μi+υt+εit。(2)
式中:erit為機制變量,表示農業環境規制強度;β1為三重差分模型交互項Treati×Timet×erit的估計系數,是機制識別部分重點關注的內容,若該交互項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則表明省級生態文明立法可以通過強化農業環境規制,實現農業污染物排放量的削減。
2.1.3 基于合成控制法的雙重差分模型(synthetic DID)
考慮到各省份的生態文明法規在內容上存在一定差異,加之各省份的自然環境、農業生產條件、經濟發展基礎存在異質性特征。本研究使用基于合成控制法的雙重差分模型進行異質性分析。合成控制雙重差分法由Arkhangelsky等提出,適用于處理組僅含有1個或少量個體時的政策效果評價[22]。合成控制雙重差分法結合傳統雙重差分模型(DID)和合成控制法(SCM)的優點。合成控制雙重差分法相較于傳統雙重差分模型而言,可以給予處理組更加相似的控制組個體更高的個體權重,解決平行趨勢假設可能不成立的困境。同時,相較于合成控制法而言,合成控制雙重差分法在估計個體權重時,通過設置懲罰項,巧妙地解決了過擬合問題,并提高控制組樣本的分散性。此外,合成控制雙重差分法還對接受處理后與接受處理前更相似的樣本賦予更高的時間權重。因此,當設置合理的雙向固定效應模型時,合成控制雙重差分法可以得到更加穩健的一致估計量。鑒于合成控制雙重差分法的多種優點,本研究將每個設立省級生態文明法規的省份分別設置為處理組,將沒有設立省級生態文明法規的省份設為潛在控制組,通過合成控制估計量估計各樣本的最優權重,從而得到合成控制組,并進行雙重差分后,得到各省份生態文明法制建設對農業面源污染的平均處理效應。
2.2 變量選取與說明
2.2.1 被解釋變量
中國的農業面源污染主要來源于農業生產過程中所施用的農藥化肥和畜禽養殖[19]。考慮到種植業是農業生產的主要形式,故選擇種植業農業源污染物為研究對象。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生態環境部所頒布的《排放源統計調查產排污核算方法和系數手冊》(=https://www.mee.gov.cn/xxgk2018/xxgk/xxgk01/202106/t20210618_839512.html),本研究對各省級行政區的種植業農業面源污染物排放量進行核算。核算的污染物包括總氮(TN)、總磷(TP)、水污染物(WP)3類(水污染物排放總量由總氨態氮排放量、總氮排放量和總磷排放量加總求得),產污單元為化肥污染。根據《排放源統計調查產排污核算方法和系數手冊》,各項污染物的排放量計算公式為
(3)
式中:Qj表示某省化肥污染源第j項污染物排放量,t,包括總氮(TN)、總磷(TP)和水污染物(WP)3類;Ag表示某省份農作物總播種面積,hm2;egj表示某省份農作物種植過程中第j項污染物的排放系數,kg/hm2,包括氨態氮、總氮、總磷3類排放系數;qj表示某省調查年度用于種植業的含氮化肥(含磷化肥)單位面積使用量,kg/hm2;q0表示某省2017年用于種植業的含氮化肥(含磷化肥)單位面積使用量,kg/hm2。需要說明的是,含氮化肥用量是指氮肥和含氮復合肥的折純用量;含磷化肥用量是指磷肥和含磷復合肥的折純用量。本研究將核算而得的污染物排放總量除以農作物播種面積,反映單位面積內各污染物的污染強度以及對生態環境所產生的影響[23]。此外,本研究還使用傳統的化肥施用強度(單位播種面積上的化肥施用量)衡量化肥污染程度,作為穩健性檢驗的重要構成,以增強本研究的科學性。
2.2.2 核心解釋變量
省級生態文明立法的政策交互項Treati×Timer,表示省級政府是否開展生態文明立法(以下簡稱“開展與否”)。關于處理組和法規的設置時間詳見表1。
2.2.3 機制變量
農業環境規制強度借鑒秦天等的做法,使用當年完成環保驗收項目環保投資額與農業生產總值的比重衡量[19]。
2.2.4 控制變量
參考文獻[23],本研究選取的控制變量有:(1)單位面積的農業勞動投入量。利用農業就業人數除以農作物播種面積表示。其中農業就業人數等于第一產業就業人員數乘以農業總產值占農林牧漁業總產值的比重。(2)單位面積的農業機械投入量。農機總動力除以農作物播種面積。(3)單位面積的農藥施用量。農藥施用量除以農作物播種面積。(4)受災率。農作物受災面積占農作物播種面積的比重。(5)灌溉率。有效灌溉面積占農作物播種面積的比重。(6)上一年度的糧食產量。(7)上一年度的農村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
考慮到數據的可得性,本研究選取2009—2020年中國30個省級行政單位(不含西藏自治區、香港特別行政區、澳門特別行政區和臺灣)為研究樣本。本研究數據主要來源于《中國農村統計年鑒》《中國統計年鑒》《中國環境統計年鑒》及各省份的統計年鑒、EPS數據庫和生態環境部。同時,在利用公式(1)進行回歸時,本研究對絕對量進行取對數處理(表2)。
3 估計結果與分析
3.1 基準回歸結果
本研究使用多期雙重差分模型評估省級生態文明法制建設對農業面源污染物排放量減排的政策效果。由表3中的模型1、模型3、模型5可知,開展與否的估計系數均顯著為負,表明省級政府的生態文明立法實踐可以顯著降低單位面積上的總氮(TN)、總磷(TP)和水污染物(WP)的排放量。即與沒有進行生態文明立法的省份相比,立法省份的農業面源污染有所降低,法制建設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環境污染問題。由模型2、模型4、模型6可知,在加入控制變量后,開展與否的估計系數的絕對值有所下降,表明在不加入與農業污染物排放相關的其他變量時,會高估省級生態文明法制建設對總氮、總磷和水污染物的減排效果,但生態文明立法對農業污染物排放的治理效果仍然顯著。在系數估計結果方面,由表3模型2、模型4、模型6可知,省級生態文明法規的設立平均降低立法省份單位面積總氮排放量的7.16%、總磷排放量的6.08%、水污染物排放量的4.13%。同時,本研究還通過更換被解釋變量來進行穩健性檢驗。在利用傳統的化肥施用強度對被解釋變量進行替代后,發現省級生態文明立法使得化肥施用強度顯著降低約7.61%,表明本研究的估計結果在一定程度上是穩健的,本研究所提出的假說H1得到初步驗證,省級生態文明法規的設立可以顯著降低種植業農業污染物排放量。
3.2 穩健性檢驗
3.2.1 平行趨勢檢驗
滿足平行趨勢假設是使得雙重差分模型估計結果真實有效的前提條件。因此,表3的估計結果是否真實反映了省級生態文明法制建設對農業面源污染排放量的政策效果,還要對平行趨勢假設進行檢驗。借鑒Beck等的做法[20],本研究利用事件研究法驗證雙重差分模型估計結果的有效性。具體估計方程為
lnAPit=α1+∑βjDkit+γ1Xit+μi+υt+εit。(4)
式中:Dkit表示設立省級生態文明法規的一系列“事件”虛擬變量;Dkit的上標k表示距離省級生態文明法規設立當年的相對時間,由第t期對應的年份減去省級生態文明法規在該省設立的起始年份表示。參照常規方法,對Dkit進行“縮尾處理”,即在處理組中對于立法前3年及之前所有年份,變量D-3it取值為0;對立法后第3年及之后所有年份,變量D3it均取值為1;控制組中Dkit始終賦值為0。同時,本研究還舍去省級生態文明法規設立當年的虛擬變量D0it,以避免出現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
由圖1可知,在省級立法前,總氮、總磷、水污染物排放量和化肥施用強度的系數變化趨勢均不顯著。法規設立后,系數開始顯著,并在法規頒布后持續顯著,且總氮和化肥施用強度存在持續下降趨勢,表明平行趨勢假設成立,說明表3的估計結果是有效的。同時,由于目前農業施用化肥中的氮流失是化肥源污染的主要來源[23],而動態效應分析結果表明,法規頒布后總氮存在顯著持續下降趨勢。因此,通過法制建設來降低農業面源污染,保護環境的治理手段可以認為是長期有效的,值得其他省份借鑒推廣。
3.2.2 安慰劑檢驗
為了驗證省級生態文明立法對農業污染物排放的政策效果,是否受到遺漏其他非觀測變量的干擾,借鑒Jia等的做法[24],本研究采取隨機生成處理組的方式進行安慰劑檢驗。具體而言,本研究每次從30個省級行政區中進行隨機抽樣,選擇6個省份,構成“虛假處理組”,而剩余樣本則作為控制組。本研究重復500次該隨機抽樣,并對其利用公式(1)進行回歸,繪制該500次回歸結果的頻數分布圖。如果隨機抽樣的估計系數以0為均值對稱分布,且與真實估計系數存在顯著差異,則表明估計結果未受到其他未觀測因素的干擾,基準回歸的估計結果是有效的。圖2為基于500次隨機抽樣而生成的估計系數頻數分布圖。由圖2可知,省級生態文明立法的農業污染減排效應未受到其他不可觀測因素的影響,表明表3的基準回歸的估計結果是穩健的。省級生態文明法規的設立確實可以降低單位面積上總氮、總磷和水污染物的排放量以及化肥施用強度。
3.2.3 排除政策干擾
由于省級生態文明法制建設政策虛擬變量的局限性,須要控制其他政策可能帶來的干擾。因此,本研究將通過“是否設立環保法庭”這一變量,來剔除相關政策對省級生態文明立法的農業污染減排效應估計結果可能產生的影響。設立環保法庭是國際上應對環境危機和解決環境糾紛的通行做法。通過設立專門機構對環境污染問題進行界定和審判,可以為行政處罰和權益補償提供必要的依據和場所[16]。為了應對日益嚴峻的環境污染問題,2007年中國首個中級環保法庭在貴州省貴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正式成立。截至2019年末,中國共在24個省級行政區設立118家中級環保法庭,中級環保法庭的設立成為中國污染治理的重要實踐性舉措[25]。考慮到本研究所選用的數據是省級層面的數據,因此本研究利用省會城市設立環保法庭這一司法舉措,生成政策虛擬變量“是否設立環保法庭”,引入到公式(1)中,以控制環保法庭設立對省級生態文明立法的農業污染減排效應估計系數可能帶來的估計偏誤。表4為引入環保法庭虛擬變量后的估計結果,可見在控制干擾政策的影響后,本研究的基本結論仍然成立。省級立法仍然可以顯著降低單位面積上總氮、總磷、水污染物的排放量和化肥施用強度。此外,由表4可知,環保法庭的設立僅對單位面積的總氮排放量有所影響,但對其他污染物排放量并不存在顯著的削減作用。一方面,可能是由于總氮排放量是農業污染排放的第一大來源,導致司法干預更容易對主要污染物產生減排效應。另一方面,也表明環境訴訟程序較復雜,機會成本較高,沒有形成對破壞性相對較低的污染物排放的有效治理。需要采取多種措施,實現對不同類型、不同破壞力污染物排放的協同治理。
3.2.4 更換控制組樣本
糧食主產區的劃定,可以通過規模效應促進化肥面源污染排放的削減[23]。為了進一步排除糧食主產區政策對本研究基本結論的干擾,本研究將全樣本調整為僅包含非糧食主產區的子樣本,進行穩健性檢驗。在處理組中,江西省被剔除;在控制組中,黑龍江、河南、山東、四川、江蘇、河北、吉林、安徽、湖南、湖北、內蒙古、遼寧等省(區)被剔除。由表5可知,在剔除糧食主產區樣本后,省級生態文明立法仍然可以顯著降低單位面積上總氮、總磷、水污染物排放量和化肥施用強度,充分表明本研究的結論是穩健的,假說H1得以驗證。
4 拓展性分析
4.1 機制識別
本研究采用三重差分法識別農業環境規制對省級生態文明立法農業污染減排效應的作用機理。表6為公式(2)的估計結果,該部分重點關注交互項Treati×Timei×erit的估計系數β1,其中:erit表示第i年t省是否實施農業環境規制。由表6模型 17~20可知,交互項的估計系數β1均在1%統計水平下顯著為負。表明在設立省級生態文明法規的情況下,農業環境規制強度每提高1個單位,能促使單位面積上的總氮、總磷、水污染物的排放量和化肥施用強度分別降低約3.59%、5.34%、2.39%、4.69%。由此可知,強化環境規制是省級生態文明立法農業污染減排效應的作用機制,即省級生態文明法制體系建設可以通過強化環境規制,降低農業面源污染物排放量,假說H2成立。
在某種程度上,本研究的結論支持了關于環境規制減排效應“促進論”在農業污染治理方面的假說,即環境規制強度的提高會倒逼生產者進行綠色技術應用與革新,進而達到污染物削減的目的[19]。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建設生態文明必須依靠制度,依靠法制。只有實行最嚴格的制度、最嚴密的法治,方可為生態文明建設提供可靠保障。”本研究的結論也在一定程度上佐證了該重要論斷的合理性。有法可依是依法治國的前提,省級生態文明立法結合地區的實際情況,為環境規制提供具體的法律依據,使得命令型環境規制工具更加規范化、制度化。在堅實的制度保障下,行政主體才能依法依規對環境污染進行有效的行政管理。同時也說明實現環境保護的有效治理是一項系統性工程,需要全面完善從立法、司法到執法的各個環節,只有切實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才能真正實現環境治理的“長治久安”。
4.2 異質性分析
考慮到各立法省份的自然資源稟賦與省級生態文明法規的具體內容存在一定差異,故使用合成控制雙重差分模型對各處理組生態文明立法的農業污染減排效應進行異質性檢驗,表7為基于合成控制雙重差分模型的異質性檢驗結果。從污染物排放維度看,貴州省、江西省的省級生態文明立法顯著降低了其省域單位面積上的氮污染排放量;青海省、江西省的立法實踐則顯著削減了其省域單位面積上的磷污染排放量。在水污染物排放方面,江西省、貴州省、青海省和福建省的政策效果較顯著。而在化肥施用強度方面,青海省、貴州省和江西省的政策效果較明顯。由此可見,從政策效果評價維度上看,貴州省的立法實踐對氮排放量的減排效果最大;青海省的立法實踐對磷排放量和化肥施用強度的減排效果最好;江西省的立法實踐對水污染物的減排治理成效最好。從整體層面上看,江西省的立法實踐對本研究的所有污染物均產生了極顯著的減排效果。而云南省的立法實踐可能是由于法規設立時間較晚的緣故,在樣本內并沒有發現明顯的政策減排效果。
產生上述差異的可能原因是:第一,受各地區地理單元特性、氣候環境、空間特征和資源利用效率等因素的綜合影響,各省份的化肥污染排放(流失)情況并不相同,導致各省份立法實踐對不同污染物排放的影響程度存在差異[9]。第二,各省份的農業種植結構存在差異,導致各地區生態文明立法對不同污染物排放量的政策效果存在差異。如江西省是典型的糧食主產區、農業大省,大田作物播種面積占農作物播種面積的比重大,種植業污染物排放量和類別也相對豐富,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立法實踐對不同污染物的減排成效。第三,各省份所面臨的農業污染治理壓力不同,導致立法內容存在差異,進而影響省級法規的農業污染減排效果。如江西省是典型的糧食主產區,相較于其他地區而言,江西省地方政府所面臨的農業環境污染治理壓力較大。因此,相較于其他省份而言,江西省除了采取常規的污染監督管理手段外,還強調污染防治宣傳和技術培訓活動的推廣,提供農業生產專業化服務,以及農業污染處理設施建設等更加靈活明確的環境污染治理舉措,使得江西省的省級立法產生了更好的政策效果。
5 結論與政策啟示
本研究選取2009—2020年中國30個省級行政單位的年度面板數據,將省級生態文明法規的設立作為一項準自然試驗,利用雙重差分模型、三重差分模型和合成控制雙重差分法,評估省級生態文明法制建設對農業污染物排放的影響、作用機制和可能存在的異質性。平均而言,省級生態文明法規的設立可以降低立法省份單位面積上總氮排放量的7.16%、總磷排放量的6.08%、水污染物排放量的4.13%、化肥施用強度的7.61%,且上述結論在進行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仍然成立。機制分析結果表明,省級生態文明法制建設可以通過強化環境規制,降低農業面源污染物排放量。異質性分析結果表明,省級生態文明法制建設的農業污染減排效果對不同污染物排放的政策效果存在差異。整體上看,江西省的生態文明立法實踐對所有污染物均產生較顯著的減排效果;貴州省的立法實踐對氮污染的減排效果最大;青海省的立法實踐對磷污染和化肥施用強度的減排效果最好;江西省的立法實踐對水污染物的減排治理成效最好。
當前,中國社會正處于建設生態文明的關鍵時期。《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明確提出,“完善生態文明領域統籌協調機制,構建生態文明體系,推動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在此背景下,本研究結論對進一步完善生態文明體系,在法制建設方面具有較豐富的政策啟示:(1)應當充分肯定省級生態文明立法對農業污染減排所取得的成效。其他省份應加快制定有針對性的省級生態文明法規,推進經濟社會綠色發展,保障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維護生態安全。使得生態文明建設有法可依,環境監督管理有法必依,著力推進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和社會建設與生態文明建設相協調。(2)堅持區域分異與整體優化相結合的立法原則。各省份應根據本地區的自然環境基礎、資源稟賦條件和經濟社會發展狀況制定有針對性的法律法規,根據法規實施的具體效果,適當調整法規內容,積極學習政策效果良好省份的做法,結合本區域的實際情況,不斷優化環境規制工具,切實推進生態文明治理體系規范化、制度化。(3)為加快推進中國農村的生態法治進程,地方政府應積極承擔環境治理的職責,在加強管理監測的同時,鼓勵、引導社會主體和市場主體進行自我環境規制,努力營造出節能減排、綠色低碳的農村發展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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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2-11-28
基金項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編號:RWYB202203)。
作者簡介:徐 靜(1979—),女,江蘇南京人,碩士,副教授,主要從事司法理論研究。E-mail:1742107642@qq.com。
通信作者:張星民,碩士,主要從事環境經濟學研究。E-mail:zxmemail199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