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刺猬的月亮

她裙裾飛揚的背影，為我隱秘地寫滿自卑的青春歲月畫上了一個明媚的句號。

圖書館閉館的悠揚音樂響起時，我慢慢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澄黃的月，穿行在婆娑的枝葉間，悄悄注視著我，默默照亮我腳前的路。月光不動聲色的關切，常讓我想起那雙在背后凝望著我的美麗眼睛。

15歲那年夏天，一陣聒噪的上課鈴響過后，黑板前多了一個俏麗的身影，一襲剪裁合體的長裙勾勒出她美好的身形；修長如凝脂的手指在墨綠色黑板前靈活變換著手勢，宛如盛開在碧葉上的一盞白蓮；濃密的眉睫下，一對黑亮的眼珠在小巧的無框眼鏡后面，閃動著理性的光芒，仿佛坐在講臺下的我們是一道道復雜難解的題目，但她一眼便能看出答案來。

那時的我是個敏感內向的孩子。每次下課后，總有一些同學蜂擁到講臺上，圍住老師問問題，她們有說有笑，好像在談論有趣的事情，我總是充滿羨慕地遠遠看著他們。她的眼睛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好幾次臨出教室前，她都朝我這邊望過來，仿佛在期待什么發(fā)生。一天課后，她眸子亮燦燦地看向我：“還有什么問題嗎？”我立刻垂下了眼睛默不作聲。她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離開了教室——這是她第一次向我伸出橄欖枝，可我卻畏畏縮縮地躲進了自己的殼里。

不敢問問題還自卑，總成績雖然靠前，數(shù)學卻一直在下游徘徊，“差生”的感覺讓我對她只好敬而遠之。

一次月考，我的數(shù)學成績沒及格，把總成績從第3名拖到了30多名。在數(shù)學辦公室，她皺著眉翻閱我的卷子，眼睛里陰云密布，她靜靜地說：“這還是我認識的溫詩涵嗎？”當她用一種惋惜又愛憐的語氣念出我的名字時，我的心一顫。我瞬間感到，溫詩涵在她心中是有光環(huán)的，我憋住淚，“到底怎么回事？”她眼底盡是擔憂。“我不知道，也許我太想考好了，答題時腦子一片空白。”我的眼淚“啪嗒啪嗒”落到卷子上，像大顆雨點打在湖面上，形成一圈圈印記。她抽出幾張面巾紙遞給我，讓我先回班里。“這個周末你有空嗎？抽個半天來找我吧。”出門時，她突然提議道。我有些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

周末的校園空寂無人，澄凈的藍天和綠茵操場構成了一幅色調明快的畫兒，讓我不禁放慢腳步。這時操場上有人朝我招手，是老師。她手里提著一只一米來寬的紅色風箏，遞給我讓我試試。我忙不迭地擺手，不自覺地退后幾步。她無奈地笑笑：“你呀，就像一只小刺猬，每次我剛要走近你，你就趕緊縮成一團。”我靦腆地笑著，心弦卻被莫名觸動。

起風了，她把風箏送到離自己兩米外的地方，風箏便咬著線上下浮動起來，她全神貫注盯著風箏，靈活地轉動手中的線輪。風箏在半空中僵持了一陣子，線被繃直了，線輪有條不紊地轉動起來，風箏漸漸攀升到我們頭頂，又一步步升到遼遠的高空，看起來只有指甲蓋大小了。它從容悠游地飛翔著，驕傲地俯視著大地。老師把著線輪，側過頭對我說：“學習數(shù)學就像放風箏，是一節(jié)一節(jié)提升高度的，急不來。你把自己的線繃得太緊，風箏自然會掉下來。但好消息是，線繃緊時往往意味著風箏將要上一個新高度了。老師相信，你還能再提升一大截兒。”她篤定地直視著我，像月光直瀉進幽暗的窗。我心里好像注入了一種力量，令我相信，會有一天，我的風箏會飛到高空，在那里穩(wěn)穩(wěn)地鑲嵌進天空。

每逢班里數(shù)學測驗，她總是悄悄站在我身后看我答題。起初我忐忑得不敢落筆，生怕自己解題的“笨法子”被她當場糾正，但她從未打斷我。漸漸地，我習慣了偶爾瞥見她垂著的眼皮，褶皺處彎出圓潤的弧線，習慣她裙裾摩擦著我的桌布，發(fā)出輕輕的窸窣聲。奇妙的是，我的數(shù)學成績再也沒有跌下及格線，在持續(xù)的努力下，我的成績穩(wěn)定在了中上游，偶爾也考出幾次高分。我想，是她教會我，想獲得成功的人就得像風箏，即便一次次跌落下來，仍不懈地與周遭的強風搏斗，只要不喪失信心，總會冉冉升起在天空。

高考后得知我總成績第一，她進了教室徑直走向我：“到了大學后，別忘了給我寄一些你的近照啊！讓老師看看你的變化。”她眼里躍動著自豪的神采。她裙裾飛揚的背影，為我隱秘地寫滿自卑的青春歲月畫上了一個明媚的句號。

“謝謝你愿意擁抱一只刺猬。”我抬頭仰望那輪澄黃的月，心里涌動著最想對老師說的話。月影里依稀有一只刺猬，正微笑著用月光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