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譯 思羽
“你母親一直在上傳東西。”保羅沒有說“早安,甜心,昨晚睡得怎么樣?”,而是小聲抱怨道,“我是說真的。無關緊要的細節,隨意的瑣事,來自童年的記憶。這是無人關心、卻持續不斷的數據流。”
“我知道,我知道。我母親是1990年代出生的那批人。”我倒了一杯新煮的咖啡,遞給他,再給我自己弄了一杯雙倍特濃咖啡。我一直害怕這個爭論:“她長大時,幾乎沒有數據。她只是在試圖確認我們沒有弄丟任何數據。”我訪問廚房交互界面,查看購物情況。
“她在囤積。這得要停下來。假如她真的需要那些信息,那么是一回事。但她不對任何數據進行分類,也不移除副本。她只會說一句‘以防萬一’。以防什么萬一?我問過她,但她僅僅說‘你永遠說不準將來’,好像未來某一天,某個人會要她提供一份2012年她家壁爐臺的模糊視頻似的。”
我的母親和她那一代的許多人一樣,總是這副樣子。“別刻薄,保羅。我們從來都不必經受數據稀缺的生活。”我清空了上周的菜單,好像這個動作有所幫助一樣。保羅是對的,媽媽的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無論是多么無足輕重的數據,媽媽都會保存到云端,再做一個備份。“你就不能在云端限制她一下,讓她只能使用自己的工作區域?”
“我試過了!她不會乖乖留在那兒。她想要每個人都能獲取她的數據。”保羅訴起苦來,“她認為,將來某一天我們會看那些數據,加上標注。”
“媽媽!”塞雷娜以十足的戲劇派頭,輕快地走進廚房,“你不會相信這件事。外婆剛剛拍了一張她吃早餐的自拍照,我敢對狗發誓。外婆說,她要保存自拍照,留給子孫后代。”
“然后她會保存一份,再做個備份。”保羅厲聲說道。
“我的朋友覺得這太歇斯底里了。”塞雷娜說道,“他們說,世上沒有一樣外婆不會保存的東西。”
我劃過交互界面,將它關閉。“我說過,我會和她聊一聊。”世界上的咖啡都不足以應付這種麻煩事。
“媽媽,你得要停止上傳一切數據的做法。”我告訴母親,“如今再也不像以前了。沒人需要眾包信息。”
“但有許多東西都丟失了。細小的事,食譜,地點。哦,親愛的,”母親把皺紋密布的雙手放到我的手上面,“這么多殘余。有這么多東西不見了。”
“它們不是不見了,媽媽。它們是無關緊要,沒人關心。儲存每一點瑣碎信息,只為以防萬一,這種做法毫無意義。”
母親將雙手從我的手上拿下,怒視著我:“但你怎么知道?將來某一天,某一個人也許……”
“也許對你早餐吃了什么感興趣?媽媽,沒人關心。”我想要把這句話吞回去,然而為時太晚。
母親用力眨著眼睛。她又拍下一張自拍照,記錄下我們爭執的一瞬間。“未來某人也許有一份家庭作業是要介紹2050年的人類生活,那么他們會多么興奮!”
“不,媽媽。不,他們不會興奮。”假如全球的數字圖書館沒有統統消失的話,世上也沒有一位檔案管理員會對我母親保存的這些隨機雜亂的信息感興趣。
我深吸一口氣,說道:“你需要把那些對你來說重要的東西加上標注,媽媽,否則我會把它們全部刪除。你在用無關緊要的數據扼殺我們的云空間。塞雷娜一直抱怨她在云空間里什么都找不到。”
“那是因為她不肯等待三秒鐘到搜索完成。在我的日子……”
“我知道,我知道,有時候交互界面的頁面需要那么久時間來加載。但如今不是那樣子了。公共檔案正是派這個用場。”
“它們不是每樣東西都保存。”
“那是因為保存毫無意義!那些就是垃圾!根本沒人關心。”
“我關心。”她說道,“即便我是唯一一人。”她的眼睛閃爍:“即便除了我之外,沒人記得。”
我母親這代人不得不依靠某個隨機的陌生人保存下的信息,他們是最后一代不得不這么過日子的人。我們從未與網絡斷開,從未無法查找我們需要的東西。母親知道,沒有信息是什么滋味。
我眨眨眼,拍下母親的視頻,標上她的姓名、日期和我們的談話內容。我加上標記,假如視頻一年未有人看就刪除。除了我,沒人會關心這個視頻,保存下來就沒有意義。但母親不久就會離世,視頻會成為我留下關于母親的一部分。在那明亮的一刻,我理解了母親的感受。接著,母親的活動在側邊欄中滾過。她在上傳她玩《彗星大爆破》游戲的片段……要留給子孫后代。
我伸出手,握住母親的手,知道這會令人痛心。然后,我刪除了一切。
資料來源N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