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達爾電影中的探索與表達
——以《狂人皮埃羅》和《輕蔑》為例

姜莉莉

（安徽師范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3）

一、自由與愛情——主題的探索與展示

（一）理想愛情的探尋：戈達爾電影中的烏托邦

戈達爾是法國新浪潮電影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作品里融合了革命性的創造力和顛覆傳統的思維方式，因此我們常常將其視為一位思想前衛的電影大師。與此同時，戈達爾內心深處隱藏著一個理想主義者的身份。他內心渴望找到一個最純粹的、完美的烏托邦。在戈達爾的內心深處，愛情便是一個永恒的烏托邦。戈達爾的電影作品充滿了他的理想主義情懷。他以獨特的方式展現著對愛情烏托邦的追求，并將其融入到他的電影故事中。在他的電影中，我們常常能夠看到角色們為了追求純粹的愛情而奮不顧身，他們超越了現實的局限，追尋著內心深處的烏托邦。

《狂人皮埃羅》是一部充滿詩意、瘋狂、浪漫和迷幻元素的電影，其中展現了一種無法實現的理想化的愛情。男主人公皮埃羅深愛著女人瑪麗安，然而他最終被她欺騙，失去了愛的信仰，并開始陷入到絕望之中。在這種絕望的境地下，他決定殺死瑪麗安和她的男友，并綁上炸藥，以自殺的方式結束生命。盡管在爆炸即將來臨時，皮埃羅有些后悔，并試圖阻止事件的發生，但最終他沒有成功，只聽到砰地一聲巨響，炸彈爆炸了。在電影中，皮埃羅是一個極力追求真正自我和拒絕妥協的人，也是一心追求一種理想化的、超脫世俗的愛情的人。然而，這種無法實現的愛情注定要走向滅亡，因為在這個現實世界中，掌握著權力和資本的人們會以各種手段來摧毀這樣的愛情。對于這樣一個崇尚真正自我的人而言，沒有比心中的那份眷戀更重要的了。因此，皮埃羅不得不選擇為他堅持的愛而葬身火海。他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向那種不可實現的愛情宣誓并展現了他對愛情的永恒追求。在《狂人皮埃羅》中，皮埃羅的命運反映了一種深刻的哲學觀點：如果愛得太過自我，我們會因此而瘋狂，但是如果失去了愛情，我們會變得更加瘋狂。

戈達爾另一部電影《輕蔑》里的愛情則將觀眾引向對愛情的另一層思考：愛是如何消失的？在電影《輕蔑》中，男主人公保羅的第一人稱視角貫穿了整個故事，但從中觀眾可以看到他的視角并不完全可信。保羅的行為和想法受自身主觀因素影響較大，而這些因素可能會導致他對周圍事物的看法有偏差。例如，保羅認為夫妻關系開始惡化是從他去制片人普羅可修家喝酒那天晚上發生的。然而，在卡米爾看來，這樣的聚會可能會引發不必要的嫉妒和爭議，因此她選擇躲避。這種不同的看法表明了保羅的視角并不是唯一的或絕對的，而是有局限性的。同樣，通過保羅的視角，我們可以看到夫妻間矛盾的復雜性，以及愛情中可能存在的誤解和不確定性。因此，在欣賞這部電影時，我們需要審視保羅的視角，并思考他的行為是否真正符合道德與情感的標準，以此更好地理解影片傳遞的信息。

（二）自由的邊界：個體解放與他者限制

戈達爾受薩特的存在主義思想影響深遠，他的電影作品中始終流淌著存在主義的精神。觀察他一生的電影創作，我們可以看到存在主義在其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貫穿著整個電影的核心。戈達爾的主人公們自由的態度和隨心所欲的生活方式，正是存在主義的一大特征。他們不受傳統規范和社會束縛的限制，追求個體的自由和真實性。他們探索自身的存在和意義，并試圖通過自己的行動來塑造和定義自己的人生。在戈達爾的電影中，角色們經歷著獨特而復雜的人際關系和情感糾葛。他們常常處于邊緣地帶，與社會、家庭和自己的內心進行著抗爭和對話。他們面對困境和選擇時，展現出對自由意志的堅持和對道德觀念的挑戰。他們的生活并不完美，卻飽含著真實的人性和對人生意義的思考。戈達爾將存在主義的思想融入電影創作中，為觀眾們呈現了一個充滿哲學和情感沖突的世界，激發了他們對生命和自由的思考與探索。

在《狂人皮埃羅》這部電影中，對自由的最好詮釋就是逃亡。皮埃羅在生活中感到無聊乏味，厭倦一切。當他偶然與前女友瑪麗安重逢時，他們舊情復燃。他們說著俏皮話，仿佛進入到某種和諧而美好的生活幻想中。很快，皮埃羅決定拋棄妻子和孩子，與瑪麗安一起逃離。第二天醒來，皮埃羅在瑪麗安的公寓里發現了一具男尸。瑪麗安告訴他，她正在被黑幫追殺。于是，一場漫無邊際的逃亡開始了。他們無視規則和方法，勇敢大膽行事，毫不顧忌。為了不付加油費，他們襲擊了三個加油站的工人。只要看見敞篷汽車，他們就搶劫。他們不停地搶劫，不停地換著服裝，不斷地逃亡。為了躲避警察的追捕，他們放火燒毀車輛，制造了假死亡的現場。為了刺激，他們敢于開車沖進大海，不挽褲腳就走進河流，甚至躺在海邊相擁而睡。這是一場關于浪漫與勇氣的逃亡。后來，他們停留在一個島上。皮埃羅每天閱讀、思考，并用文字記錄下自己內心的感受。他們享受陽光，歌舞嬉戲。一起散步，談情說愛，過著像世外桃源般美好的生活。

在《輕蔑》這部電影中，逃離成為了主題，導演探討了保羅和卡米爾之間的緊張關系。戈達爾巧妙運用場景調度和鏡頭語言，以此展示夫妻關系中的裂隙和破裂。通過大量跟拍鏡頭，觀眾得以跟隨他們進入公寓的各個角落，深入了解他們的生活細節。無論是交談、爭吵、洗浴還是更衣，他們幾乎從未同時出現在同一個畫面空間中，而是被家中的裝潢和墻體分隔。這種鏡頭語言的運用不僅加強了他們之間的疏離感，也暗示著他們對二者之間隔閡和限制的厭倦。《輕蔑》通過描繪夫妻之間的對立和逃離，呈現了一種壓抑和束縛之下的渴望解脫的心理狀態。公寓作為物理環境的限制和障礙，強化了他們對自由的追求。他們試圖通過逃離現實，尋找內心的自由，并在這種努力中探索著個體與社會、約束與解放的復雜關系。

在這兩部電影中，戈達爾都以逃亡詮釋自由。在《狂人皮埃羅》中，逃離是為了追尋自己、追尋真實而自由地生活；而在《輕蔑》中，逃離是為了擺脫壓抑和束縛，追求內心的自由。這些故事中的角色們勇敢地打破常規和限制，追求他們認為更自由、更美好的生活。

二、導演的藝術創作手法

（一）空間的符號化呈現

《輕蔑》和《狂人皮埃羅》這兩部電影通過空間的轉換和場景的變化，賦予了電影更深層次的思考與內涵，同時也突出了人物內心對自由的渴望和對本真意識的追求。

空間的壓抑感代表了主人公內心的束縛和掙扎。在《狂人皮埃羅》中，影片初始，被困于家庭控價的皮埃羅感到內心壓抑，妻子的不理解使得他難以喘息。當皮埃羅與前女友瑪麗安重逢時，盡管皮埃羅內心激動，但在被壓縮的空間里，皮埃羅的行動也相應被限制，只是禮貌地和瑪麗安握手打招呼。在岳父家發生的荒唐事件更加凸顯了他與現實生活的格格不入，這一切似乎早已被導演巧妙地鋪陳在電影中。在浴缸中閱讀時，皮埃羅說出的那句關鍵的話語顯示著“童年生活的壓抑與摧毀”將會深深影響一個人的一生。瑪麗安的再度出現喚起了皮埃羅內心的愛火，明亮的紅色象征著反抗。岳父家中的場景轉換，更加突出了他內心對自由的渴望和追求。在逃亡的路途中，場景再次轉換到樹林和大海，空間得到擴展。皮埃羅和瑪麗安盡情地吟詩唱歌，甚至冒險將車輛駛入大海，徹底釋放內心的狂喜，找到人最真實的狀態。這種通過空間轉換和場景變化展現人物內心世界的手法，不僅讓觀眾感受到主人公獲得內心自由的過程，也帶給觀眾更深層次的思考和反思。這些情節的跳躍與轉換，巧妙地向我們展示了電影的多維度內涵和主題，同時也呼應了《輕蔑》中的情節和主題，兩部電影的相互呼應、相互補充，增添了觀影的趣味和深度。

“在《輕蔑》中，空間的選擇、處所的描寫無不是里保羅心理狀態和存在境遇的投影。跟隨保羅的敘述，文本呈現了多幅‘家’的空間圖景，在傳統觀念中，家宅是愛與溫情的寓所，為家中之人提供庇佑。然而，保羅敘述下的家宅，卻無時不上演著爭吵與猜忌的戲碼，這是夫妻關系破碎的表征。”《輕蔑》以空間為主題，著重展示了人物之間的分離和隔閡，而非將男女主人公聚集在親密的關系中。他們遮蔽自己的身體，躲藏在具有古羅馬風格的大浴巾下面，每當男女主人公在他們的屋子中相遇時，他們只是輕輕擦肩而過，彼此不斷避讓，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念念有詞，他們只有通過喊叫才能聽到對方的聲音，失去了兩人之間應有的親密互動。然而，當他們踏上卡普里島這片開闊的自然環境時，卡米爾終于正視內心深處的真實感受，并與普羅可修熱吻，這也是她對長期婚姻生活和對丈夫的不滿的宣泄。然而，最終這個故事以悲劇結局，卡米爾和普羅可修在一場車禍中喪生。這與影片中反復出現的神像形成了呼應，暗示了命運的悲劇性，一切仿佛是在神明凝視之下注定的。

在這兩部電影中，大海是很重要的一個空間，它代表著開闊和自由，同時也象征著埋葬和毀滅。皮埃羅和瑪麗安把車開到大海里的場景，暗示著故事的結局，瘋狂和放縱的相反面也是埋葬和跌落。導演對空間的巧妙運用，讓觀眾不僅能夠了解故事的發展脈絡，還能深度解構人物。在大海背景下，我們似乎可以看到人類內心深處的追求和渴望。大海是一個無限的世界，有時候，人們渴望能夠超越自身的局限，尋求自由和解脫。但大海也是一個惡劣的環境，許多人在那里失蹤或命喪大海。在這些電影中，大海加深了觀眾的印象，豐富了電影的意義和主題。

（二）互文手法與隱喻性表達

戈達爾的電影不僅僅是電影，還是對社會、哲學、繪畫和古典主義的鮮明表達。在《狂人皮埃羅》中，電影開篇的字幕畫面就向我們傳遞了一個信息：這部電影的拍攝追求極簡主義，強調電影首先是一種視覺藝術，并呼喚觀眾回歸到原點。數字0代表著這種回歸，同時，在這部電影中“引用”是一個傳遞信息的重要手法，男主角皮埃羅喜歡引用書本中的各種文字。每句話都蘊含著其原有的含義和來源，但在電影語境中，這些引用不僅有其本質的含義，也因相應的畫面增加了新的含義。皮埃羅在離開之前，他回到家中，門口停著一輛紅色法拉利，紅色是強烈和鮮明的象征。這輛車宛如離開的信號，而皮埃羅則注視著墻上的畫作，畫中人物的手勢與瑪麗安的姿勢如出一轍。而此時，瑪麗安正讀著一本1908 年的連環畫《鎳足匪幫歷險記》，這似乎預示著男女主角的命運以及后面背叛、逃亡等故事情節。

在影片《輕蔑》中最讓觀眾記憶猶新的是那一組組雕塑，“影片不由自主地讓那些畫面侵入，這些畫面審視著、頌揚著同整個敘事斷裂開來的形象畫面的符號學意義上的優先權”。整部《輕蔑》建立在“一個客觀呈現的自在現實之上”。《輕蔑》這部電影在故事層面上巧妙地嵌入了電影中的戲中戲《奧德賽》，創造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互文效果。故事中，奧德修斯的謹言慎行導致了他失去佩涅羅珀的愛情。同樣，保羅與杰瑞、卡米爾以及電影《奧德賽》的導演弗里茨·朗多次在不同場景中討論這一問題，顯然，保羅將這一解讀引入到他與卡米爾的關系中。這導致保羅與卡米爾婚姻生活徹底走向破裂。《輕蔑》巧妙地在電影中融入戲中戲《奧德賽》，在故事層面上建立了緊密的互文效果。奧德修斯的行動與保羅以及卡米爾的關系之間存在著明顯的聯系，而電影《奧德賽》中的鏡頭和雕像深化了這種聯系，并為《輕蔑》的故事提供了線索和預示。

三、結語

在當今電影特效奇觀盛行的年代，戈達爾的電影成為了我們的啟示，即如何通過電影表達真實的情感和感受，用最自然的方式呈現出生活中的細節和美好。在戈達爾的電影里，人性與社會、人與自然的關系都被深入探討，這讓我們更加珍惜和尊重生命，更加懂得如何去愛和關懷他人。因此，戈達爾的電影不僅僅是一部電影作品，也是一部人類情感史和文化遺產的集合，它留下的思想和心靈印記將會持續影響我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