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左手上

張軍霞

有月光的晚上，我們一家三口喜歡下樓散步，家門口就是公園，公園的廣場上總是很熱鬧，有人跳廣場舞，也有人擺攤賣東西。那里的燈光也格外亮，亮到足以讓人們忽略了月亮的存在，是我所不喜歡的嘈雜。

于是，我們寧愿繞遠(yuǎn)一點，走公園左側(cè)那條小路，這里來往的人相對少。有一天晚上，我們走到小路盡頭，看到有一個女人在昏黃的路燈下擺攤賣菜，小小的三輪車擺著西紅柿、黃瓜等家常菜。我想起第二天中午要蒸大米飯，女兒要吃西紅柿炒雞蛋，就停下腳步去挑西紅柿。說實話，冷不丁瞅上去，這些西紅柿的顏值真不咋地，個頭有的偏大有的偏小，表面還有蟲眼。我有點看不上眼，轉(zhuǎn)身要走，賣菜的女人熱情地說：“這些菜都是我在自己家菜園里種的，沒打過農(nóng)藥，不好看，但好吃呢，我們一家人也是天天吃這些菜。”

女人說這話時，滿臉都是真誠地笑意，我不由又停了下來，拽過掛在三輪車車把上的塑料袋，一邊挑一邊對女人說：“這么晚了，菜也都是別人挑剩的，你要便宜一些賣給我才行。”女人笑著說：“行啊，沒問題，我的菜本來也不貴呢。”女人正要稱菜，路燈卻無聲地悄然熄滅了。我不由嘟囔起來：“這么早就滅燈？”愛人拿出手燈準(zhǔn)備照亮，女人卻說：“沒事，這路燈時好時壞的。好在還有月亮呢。”

說著，女人就著月光，動作麻利地稱好了西紅柿，我正準(zhǔn)備掃碼付款時，女兒忽然扯了扯我的衣角，用非常小的聲音說：“媽媽，你看。”

我順著女兒眼神中的暗示看過去，發(fā)現(xiàn)月光正好落在賣菜女人的左手上。確切地說，她只有左臂沒有左手，到了應(yīng)該是手掌的地方就變得光禿禿的。我不由心里一驚，不好意思地對女人說：“我剛才沒注意到。你……你也太不容易了。這些菜我按原價付錢，不用打折了……真不好意思。”我結(jié)結(jié)巴巴解釋著，趕快掃碼付了錢。女人卻追著又往塑料袋里塞了兩三根黃瓜，笑著說：“沒啥，誰讓我小時候淘氣離變壓器太近了呢。那時沒少哭，現(xiàn)在早就習(xí)慣了，不耽誤吃飯睡覺……”我們走出好遠(yuǎn)了，還忍不住多次回頭，女兒也感嘆了好幾次：“阿姨真不容易啊。”“那我們以后多買她的菜，好嗎？”我的建議得到了女兒的支持。

賣菜的女人就住在城中村，離公園不遠(yuǎn)，她擺攤的時間不固定，菜多了她就來，沒菜就不來。不管菜是否賣得完，她到九點就收攤，因為家里還有個跟我家女兒差不多大的女孩，要督促她早點洗漱休息。我們每次路過時，只要女人在，多多少少就會買點菜。女兒說：“我發(fā)現(xiàn)月光總是喜歡落在阿姨的左手上。是不是它怕她疼，要留下一個吻？就像我小時候每次手碰到哪里弄疼了，你會親親我的手那樣……”我覺得女兒的想像力真豐富，當(dāng)天晚上把買來的菜曬在朋友圈里，并配了一張月光輕柔的照片，加上了幾句話：“很多個夜晚，月光總會落在那位賣菜女人的左‘手上，女兒說那是月亮之吻中，能療愈世間一切疼痛。”有鄰居和朋友留言，問我在哪兒買的菜，我說出女人的故事。

于是，有更多人散步時開始光顧那個小菜攤，大家默默遵守著同一條規(guī)則，那就是不還價。有一次我們路過時，女人的菜早早就賣光了，已經(jīng)開始收攤，她笑笑吟吟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圓滾滾的甜瓜遞給女兒：“嘗嘗吧，可甜了。”

又一次，我看到月光落在了她的左‘手上。月亮之吻，果然又輕又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