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落雪（組詩）

王彤樂

草坡滑梯

她坐在滑梯口，就要回到

最初的光里。那是一個亮晶晶的下午

青草淡淡的香味溢出了這個世界

紅色的滑梯上聚滿了小孩

她滑下來，感到陽光也撒下來

“是愛哦”。她坐在草坡上

聽那些甜稚的笑聲。愛是無可替代的

愛是兔子軟乎乎的耳朵

愛是擁抱時急促的呼吸

愛是陽光暖洋洋地照著

童年的她站在滑梯口

滿臉通紅地排隊，一次又一次

滑到金燦燦的草坡上

直到日落金山，直到金星伴月

甜月亮與飛行員

窮極所有夢。也不過是群星，海洋

沙漠，與漫長黑夜里的月亮

飛行。光落在他的身體上

目的地是回到那年盛夏

潮熱的往事里。習慣了從天空看云的消失

夜的墜落，淡黃色的光暈甜得無意義

和他對視的瞬間，漫長而透明的夢境啊

從此刻開始漂洋過海

他的客人們趴在窗邊，睡覺或是望月

或許幸福很簡單，就像童年時

坐在幼稚園的門口，等媽媽到來

去電影院，吃爆米花

然后堅信自己會成為超人，堅信月亮

是一顆甜甜的遙遠的糖

然后用一生去接近她。飛行

城市漸漸遠去，海洋與沙漠浩瀚如一場

永無邊際的愛

有一朵被月光滋養而綻放的花

深藏其中

冰箱里面有什么

山野間的月色亮得如何了

傍晚七點半的地鐵站

你被人群推著走，忽然想起

一些遙遠的事物

深海里的魚，森林里的兔子

外太空的玫瑰花。它們都如何了

晚高峰，這個世界很擁擠

很吵鬧，很悶熱。她和你分手了

公司的裁員計劃馬上就要開始了

夏天，總該嘗嘗冰鎮西瓜的甜吧

魚缸里空空如也

晚上九點，電視機里的那個世界風輕

云淡。于是你從沙發上起身

想去看看冰箱里面有什么

被遺忘的番茄，快過期的培根，雞蛋

巖溶蛋糕與昨天吃剩的炸雞

你煮了一碗面，可面放多了鹽

蛋糕也不再新鮮

電視機里正進行著一場激烈的足球比賽

窗外，月亮高高掛在夜色里

你想到媽媽，她說大口地吃飯

眼淚就不會落下來

她說寶貝沒有關系，下次回家

有你最愛的小排骨和糖醋魚

永恒主義

如今我已成為你的一部分

少女時代坐在花園里的遐想已成為

海的一部分。每天在你身邊

睡去，醒來，又陷落

就像星月，總要和相愛的人緩緩相嵌

寶貝，當我親吻你時

草坪中傳來你少年時代的口琴聲

我們都曾在寶雞那座小城

許過相似的愿望，我們都喜歡做一些

危險的事情，不可告人

這個秋天，金魚在擺尾

種過的花在世界的另一面重新開放

狗狗的眼神堅定而真誠

寶貝，這世界何嘗沒有無條件的愛

就像我愛你，就像月光永遠不會被耗盡

永遠。當愛情褪去熾烈的光

當我推開你身體最柔軟的門

不只是秋天值得慶祝

寶貝，有一顆星星劃過我身體的海

我的世界忽而明亮，看著你

在無人的街唱歌，在我睡覺時搗蛋

喜歡瞇著眼睛壞壞地笑

多可愛，寶貝。我喜歡在地鐵站的人海里

被你牽著手走，看呀

所有事物都在流逝，所有流逝都向著永恒

如此生活

白鳥從湖邊揮翅飛走

長椅上倚靠的戀人起身離開

烏云飄到我們的頭頂，帶來滂沱大雨

清早，我從夢中醒來

鐘表掛在花白的墻壁上緩慢轉動

畫布上只剩下一片藍色的湖

換衣，拎包，鎖門，在地鐵站麻木地等待

工作，開會，晚餐，直到長街無人

花店里的玫瑰正在枯萎

明天的早餐也已經售罄

鞋子會磨破腳趾，工作群里不斷傳來文件

燈火那么遙遠，我們小星球

懸浮在深夜里那么浪漫

這個秋天，雨還沒有來

風很涼，很甜

我們尋找著一片藍色的安靜的湖

天臺落雪

冰雪未融，而我觸到你溫熱的心跳

照耀過你的星辰又降落在我的手邊

寶貝，回到和你初遇的天臺

歌聲未散。世界是一只巨大的水晶球

童年時喂養的兔子在里面跳舞

讀報，清掃最后的枯葉

我們入夢于此。駛出黑暗

你紛紛擾擾的心事如宇宙里漂浮的藍玫瑰

天色漸短，漸冷，漸暗

你走入一場大雪，身穿白色的棉襖

我們看著鐘樓旁的車燈曖昧晃動

我想在世界最安靜的時刻吻你

你的眼睛是一顆未命名的行星

等待著落雪覆住克萊因藍天臺

我在那里愛上你

寶貝，大海與山谷都太遙遠

你在等我回家，再做一場柔軟而潔白的夢

櫻花回憶錄

陽光傾瀉在桌子上。她聽到遠方

列車轟隆的聲音，懷念那種明媚

不再熱衷于計算相愛的可能性

把課本攬進挎包里，先于下課鈴聲

踏出教室。你看山河壯麗而可愛

所有捧花的少年都在歸途

你看草長鶯飛，潮水蕩漾

童年動物園里奪走她手中香蕉的

猴子，如今背對人群坐在樹枝上

高跟舞鞋踩到狐貍的尾巴

那么，去山野呢？漫無目的，綠意盎然

少年的歸處是燦爛。落日淹沒掉

絕望的死亡與愛，萬物復蘇的夜晚

她在閣樓上看月亮，不曉得

時光溫柔地支離且破碎，櫻花飛入她的窗戶

想起那年春天拍下的照片

她站在櫻花繽紛的街道上

遙遠而陌生。就像一部老電影的結局

夜航

飛行時，想到水缸里的魚

晃動的魚尾。你從田野間俯瞰

亮起燈火的小房子

今晚的月光干凈如你，聽聽

血液在流動，心臟在跳動

愛意在夜空里翻涌。飛行，你的愛人還

未曾來到

藍色是孤寂，紅色是凋落

然后世界一片漆黑

在夜間飛行總會想到你

你會掉入時間的風里，飛過白茫茫的山

為什么，等待我的人又離開我

浩瀚的夜空。你是群星間滑落的光嗎

你是山野里耳朵長而柔軟的兔子嗎

我飛了那么久。時針那么無情地轉動

航行燈停止了閃爍

接近星辰的人終于回歸城市的夜晚

你是否還在等我？回到公寓樓里

吃宵夜，洗臉，更衣

入睡。我只記得離開時，你在一片大霧里

漸漸遠去，而我放飛手心里的螢火

云中記

從云中看我們的世界

海鷗落海，郁金香隨風搖擺

哥哥，你還坐在花園深處嗎

擁吻依舊發生在幽暗的深藍色里，我們

依舊無法變成長耳朵的白兔

坐在云邊捕捉那些軟軟的水霧團子

該如何解釋永恒呢

離別的祝詞已經寫好，可是哥哥

我還是喜歡白色的一切

像從前那樣騎著白鯨，在雪地里航行

愛上荒野，月光，那些

紛然飛起的白雀。和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