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 候

◇林默

生老病死，人總要在這樣一個固定的結局里面不停地奔波。從生到老，從病到死，這是生命的必然過程，也是人生的必由之路。道理人人都懂，但只有當這個病與死發生在至親身上，才會有最痛的感受，最深的領悟。

去年底，父親生病入院后，仍然連續多日高燒不退，呼吸越來越急促，血氧值一直在下降。經過專家會診，需要馬上轉入重癥病房進行插管治療，我們焦急萬分，又束手無策。看到診斷建議書的那一瞬間，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覺得雙腿發軟，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席卷而來。在重癥監護室門前，一家人滿含眼淚地目送父親的病床被護士緩緩推進去。我那沉重的右手，顫抖地在《病危通知書》上簽了字。我們父子倆今生如此的近，卻感覺仿佛又如此的遠，多么害怕這是最后的別離。此時，我是那樣的無奈、渺小，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深深、深深地凝望，默默、默默地祈禱。

世事無常終有定，人生有定卻無常。一直都慶幸父親是一個身體素質很棒的老頭兒，70 多歲了還在為企業發展操心。總以為來日方長，總覺得打拼了一輩子，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父親，不會被病魔輕易地打倒。誰曾想，病來如山倒，我們這個大家庭的主心骨、頂梁柱倒下了。每天上下樓健步如飛，說起話來聲如洪鐘，做起事來雷厲風行的父親，如今深度昏迷在病床上，嘴里插著呼吸管，渾身上下留置多種導管、心電導聯以及多通路輸液管。每次探視，站在父親病床前，盯著監護儀上的各種數據，觀察父親的狀態，心里總會默默地祈禱：“老爸，挺住！快點好起來。”

重癥監護病房是守護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線，身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就是沖鋒在救治一線的“白衣戰士”。這場前所未有的“硬仗”，不僅是對他們意志力和戰斗力的考驗，更是綜合救治能力的檢驗。每當看到他們進進出出忙碌的身影，心里有幾分敬佩，幾分感激，更多的是幾分奢望。奢望他們妙手回春，藥到病除，挽救每一個徘徊在死亡邊緣的脆弱生命，更盼望父親努力創造生命的奇跡。

對父親的救治一點都沒有耽誤，第一時間會診確定治療方案，第一時間給予氣管插管，呼吸機輔助通氣，以提升血氧情況。上到科室主任，下到護工，每一位醫護人員都盡心盡力，精心實施對父親的救治和護理工作。通過強有力的抗病毒、抗感染、呼吸循環支持、氣管鏡清理肺部等治療，父親終于脫離危險期。病房內是緊張有序的救治，病房外的我們也在展開一場與死神的較量。兄弟姊妹團結一心，堅信父親一定會挺過這道“坎”。我們分工有序，應對自如，既要照顧好家里的母親，又要24小時不離人地堅守在病房外。正是這份堅守、這份堅持、這份堅定，讓我們迎來了幸運的曙光。

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飄落山城。整座城市被白雪覆蓋，陷入一片沉睡之中。而市一院重癥病房外走廊里卻并不平靜。夜晚寒冷而漫長，患者家屬們卻睡意全無，仍然在彼此交流著感受，探討著病情，分享著經驗。大家相互鼓勵，互相安慰，人世間的溫情在這里顯得格外真實。這些和我一樣心情沉重的家屬們，眼巴巴地凝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每次當ICU 室的門被推開，護士大聲呼叫家屬的名字，都令人心驚膽戰。而每當有逝者被擔架抬出重癥室，目送其家屬痛苦悲傷的背影，我們每個人都感同身受，不禁感嘆生命的脆弱，人生之無常。

新的一天來臨了。我站在病房外走廊的窗前，任憑陽光暖暖地打在臉上，感受著大自然的溫暖。不是每個人都能迎來新的黎明，但我們每個人都在努力守候。經歷這么多天的煎熬，我的心理強大了許多。是啊，歲月有嚴冬酷暑輪回，人生也會有困難挫折并行。只有經過了歲月的磨礪，經歷了生死的考驗，人才會堅強很多、成熟很多、看淡很多，才能真正懂得人生美好，活著真好。

守得云開見月明。經過整整20 多天的共同努力，父親終于從重癥病房轉入普通病房。除夕夜，當新年鐘聲響起的時候，父親早已安靜地進入夢鄉，而我依然靜靜地坐在陪侍床上，凝視父親躺在病床上的背影。父親這一輩子，修橋補路，打井辦廠，為村里人辦了許多好事。他為人仗義，樂善好施，在村里享有很高的威望。這真是老天的護佑。再有就是醫護人員的精心施救，親朋好友的幫助。此刻，我的意念里，除了感恩，還是感恩。

春天如約般地來了。這不是四季意義上的春天，這是我心靈放松的春天，這樣的春天始于父親大年初七出院的那一天。守候在父親的身邊，我覺得一切都是這么生機勃勃，昂揚向上。我心里暖洋洋的，那就是一種春天該有的心情，我沒有理由表現出蔫蔫的，無精打采的樣子。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也。人們常說，父母身體好是孩子們的福氣。在這之前，父母的身體一直都很好，老兩口子獨立生活，不需要我們終日陪伴。只有每個周末才是我們全家雷打不動的家庭大聚會。這次父親大病一場，成了我們父子倆日夜相處最長的一段時光。

守候在父親身邊的這段時光，是我最充實、最忙碌，也是最幸福的日子。我每天忙完手頭的工作，就會急著往家趕，買菜、做飯，陪著他們老兩口子聊天、散步。日子一天天地過，父親的身體恢復得很好，身板一天比一天硬朗。父母每天都要到附近的南山公園里遛彎，他們結伴在前面慢慢地走，我會在后面慢慢地相隨。守候在父母身邊，居然是這樣的踏實，這樣的溫情。

經歷了一場挽救父親生命的大考，我也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余生再長，能夠彼此陪伴的時間非常有限。這輩子我與父母的緣分就是目送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歲月不老，時光靜好。你們陪我慢慢長大，我陪你們慢慢變老。我是多么多么地希望你們：慢點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