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
火早已熄滅,紅窯里的記憶是有溫度的。
一抔黃土,注定要與水為伴,和煤為伍,注定要和火來一段炙熱的對話。
泥土也有堅硬的理由,有浴火的歷練,有置身煉獄的勇氣。泥土是生命之源,黎民需要稻菽千重,亦盼廣廈萬間。
一塊紅磚就是紅窯里如火如荼歲月的縮影,一抹紅色就是紅窯里至真至純的本色。紅窯里的紅色,由表及里,由里及心。
高大的煙囪像一個守望田野的紅色巨人,又像一只觸摸時空的擎天巨臂,它是紅窯里最引人注目的紅色地標。
高亢的勞動號子,窯洞的烈烈火焰,都已隨記憶的風飄逝。今天的紅窯里安靜如初,一杯清茶,一盅小酒,一盤瓜子,一碟土菜,三兩個人,幾段子家常,不管和紅窯里關聯與否,都消融在紅窯里的紅色海洋里。
把苦讀經書的聲音托付給山風,把石頭交還給石頭,把生土墻還原為泥土的原色。壘石為基,夯土為墻,和泥為房,結廬為村。
讀經源村是最具智慧的隱者,群山簇擁,星辰作燈,泉水伴眠,鳥鳴陪讀。
讀經源村是一部碩大的經書,每一塊石頭就是一個標點,一段窄小的村道就是一行文字,我不知道是第幾個翻閱誦讀的人。四十六幢土坯房就像經書的四十六個章節,我只是個匆匆過客,沒有時間一一卒讀。但翻開任一章節,都古樸,雅致,趣味無窮。
村口高大的楓香樹,蔥蘢虬勁,像一個守望百年的老人,不分晝夜地迎迓那些熟悉的風雨歸人。那些苦讀詩書的,早已功成名就,被寫入族譜;那些還沒寫入族譜的,背著行囊,遠在他鄉討要生活。他們把鄉關留給堅守的老人,把鄉愁隨身裝在行囊。
放慢腳步,再放慢腳步,穿行在彎彎曲曲又高低起伏的石路。在慢生活里讀經源村,唯有把足音放輕,把身姿放低,把心放慢,才能走進每一塊石頭,每一片瓦,每一棵樹,每一畦菜地,每一幢返璞歸真的土坯房。
暴雨如注,早晨的村莊被炒豆似的雨聲喚醒。黛色的青山,流淌的金溪,靜穆的屋舍,彌散的炊煙,隨風搖曳的樹枝,勾勒一幅淡妝濃抹的水墨。
洪峰未至,金溪不見奔騰,不聞咆哮,安靜地向未知的遠方流淌。生命何其短暫,渺小,唯有流水是不朽的,永恒的。
兒時最為熟知的鄉村,藤蔓一樣纏繞在我記憶里。
鄉村的不速之客向村霞洲藝術館,是現代,還是復古?泥土被重塑為藝術,被賦予生命;古樸被打造成時尚,被篆刻成記憶。
梨花公社大門緊閉,那個女詩人身背畫夾,云游寫生去了。留守的老物件雙人打稻機,著了多彩的色調,當堂高懸。耳邊似乎傳來打稻機有節奏的轟鳴,它蓋過了噼里啪啦的雨聲,我仿佛聞到了少年時代的汗味,稻香。
行走在平整硬化的村道,穿梭于鱗次櫛比的小洋樓之間,下淤已不再是父輩回憶中的村莊,農耕是一種營生,也是一個美的展示,更是一份久遠的記憶。
雨依舊喋喋不休,它和六月鄉村的纏綿還將延續,對岸的未來農業園籠罩在一片煙雨中。雨霧里最美的是鄉村,下淤村最美的是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