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枯的光芒

李寂蕩

知 了

我養了一只知了,在我右耳中

它在我耳窩中安了家

它是四季都在鳴叫

白天與黑夜都在鳴叫

只是有時輕微,有時歇斯底里

我實在是厭倦了,不

有時簡直是煩躁,就像

孫悟空被念了緊箍咒

可是,要我做什么

你才停止呢

夏天了,就叫這個夏天吧

多么希望你快點飛走,或者死掉

因為現在我要獲得寧靜唯有走進喧囂

收音機

天熱,躺著睡不著

我便不停地扇著扇子

什么時候扇子落在床畔的地板上

我不知道

也許那“啪”的一聲嚇跑了一只壁虎

只是床側桌子上的收音機一直在放著音樂

當我在夜半醒來

那音樂還在繼續

仿佛是一個人在彈著吉他吟唱

沒有樂隊,觀眾席一片空曠

我感到那就是另一個我在彈唱

在一盞孤燈下彈唱

在無涯的黑暗中永無終止

杜 鵑

這就是那曾經一度姹紫嫣紅的杜鵑

現在像一片被野火燒過的樹叢

晃眼看去又仿佛秋天已來臨

其實這還是炎炎夏日

這叢杜鵑猶如一個焦頭爛額的人

沉默地坐在一只巨大的石缽里

而旁邊就有一只水龍頭

上了鎖,只有清潔工才有鑰匙

清潔工只有在沖洗拖把的時候才將它打開

近在咫尺,杜鵑也不能獲一瓢飲

只有在雨天才重獲新生

每年都經此一劫

本來常青的樹木卻要經歷一歲一枯榮的命運

夕 陽

向西的陽臺使得我

每天在給陽臺的植物澆水時

都得與夕陽打一個照面

面對夕陽與面對朝陽不同

面對朝陽我覺得萬物都在蠢蠢欲動

已開始的一天充滿了未知的變數

而夕陽卻給一天劃上了一個彤紅的句號

像一個人疲憊的一生蓋棺定論

仿佛一切該經歷的已經歷

該喪失的已喪失

已不存在渴望與懊悔

那長長的余暉是向曾經映照過的萬物

揮手告別

可對于山那邊的你

我的日落就是你的日出

清 晨

怎樣來界定一個人此生的終結

怎樣來界定他另一個旅程的開始

是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抑或被推向火化爐的那一瞬?

在一堆花圈挽聯的簇擁中,他的一生

被一段似乎公允的文字總結

在他投入火焰的那一刻

故舊號啕,鞭炮齊鳴,彌漫的硝煙中

如果有太陽升起

依然毫不例外地照耀這個殯儀館的早晨

煙囪的煙像炊煙裊裊升起

不急不徐,不偏不倚

——除非有大風

仿佛逝者正直的一生

在殯儀館的后院

綠草如茵,一群喜鵲

——是的,是喜鵲,不是烏鴉

正在唧唧喳喳地啄食和嬉戲

我雖不是鳥類,但我能感覺到它們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