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年6 月的《社會學評論》網站上,刊載了貝基·納什針對瑪麗亞-卡羅琳娜·坎布里和克里斯汀·拉夫倫斯所著的《濾鏡中的臉:走向一種自拍的社會學》的書評,該書于2023 年由勞特利奇出版社出版。
自拍是數字文化的主導性支柱,它帶出身份認同、性別化的自我表達以及本真性等一系列問題。《牛津英語詞典》將“自拍”選為2013 年的年度熱詞,而自拍照如今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早已無處不在、不足為奇。《濾鏡中的臉》一書所要探討的,也正是蘊含在自拍行為之中的張力、焦慮和復雜性;該書的目的,就是要理解自拍及其所創造出的作為數字社會性形式的世界究竟意味著什么。
該書的經驗性章節考察了復雜的自拍點贊行為。從表面看來,該行為不過涉及文字或表情符號,但蘊含其間的情感,卻既可能是肯定和欣賞,也可能是妒忌和憎恨;而且人們要參與到與朋友或粉絲的互惠性交換之中,不管情愿與否,你都得將其認作普遍流行的規范性實踐。進而言之,點贊行為并不足以捕捉自拍照所引發的一系列回應。為此,兩位作者引入了“數字法庭凝視”這一概念。所謂“數字法庭凝視”,就是對自拍照做專業的剖析,以指認其過濾或編輯的痕跡,并由此指出其人為性:從變形的笑容,到具有誤導性的角度,再到濾鏡的過度使用,在手機應用和濾鏡泛濫成災的時代,“數字法庭凝視”使得照相術與本真性之間的緊張關系暴露無遺。人為性被鑲嵌在數字圖景之中,而看自拍的人也假設一種視覺調整已經發生,他們只是需要確定面前的照片經過了怎樣的修圖過程。“數字法庭凝視”也遵循分析自拍時的性別視角,并將重點放在了“順性別人群”:就女性而言,自拍是一種繁復、重復且帶有自我審視意味的美學勞動,對于花在自拍上的時間和努力,女性會彼此嘲弄,且同時受到男性的嘲弄,自拍作為性別焦慮之關鍵地帶的地位也由此凸顯;另一方面,男性則以某種反諷性姿態面對自拍,以避免自身男性氣質受損。
總的說來,該書有助于推進我們對自拍的理解,它從理論上和經驗上都超越了此前主要聚焦于自拍動機的研究,從而為我們呈現出自拍社會性多個層面的相互纏繞。特別有趣的是,通過該書對自拍及其觀看行為——尤其是女性——的解釋,我們能夠發現,自拍及其觀看行為其實是缺乏快感的,換言之,一張看似簡單的自拍,可能正是受到焦慮驅動的、展演快樂的勞動的產品;而“數字法庭凝視”的存在,又常常使得此類展演及其勞動產品陷入更大的緊張和焦慮之中。
(朱振亞)
2023 年第73 卷第6 期的《今日歷史》期刊上,刊載了斯蒂芬妮·霍華德-史密斯的文章,題為《針對狗的戰爭》。
2023 年3 月,英國衛生部前副部長詹姆斯·貝瑟爾在接受采訪時透露,在新冠疫情剛開始蔓延時,因為不清楚該疾病從動物感染到人的程度,英國政府曾經考慮呼吁公眾滅絕英國境內所有的貓。此論一出,輿論嘩然。但縱觀英國歷史,大范圍的捕殺乃是控制動物疾病爆發的關鍵手段,且它至今仍是控制諸多家畜疾疫的標準做法——人畜共患病(即可在人畜之間交互感染的疾病)總是能挑戰人與其寵物之間的關系。比如,1665年的倫敦大瘟疫期間,倫敦市議會下令,即刻捕殺所有貓狗,以阻斷疾疫的傳播:丹尼爾·笛福以典型的小說家語言描述了當時的情形,說大約有四萬條狗以及五倍數量的貓因此殞命。
倘若再做細分,則人們怕狗更甚于怕貓——延續至今的對狂犬病的恐懼,就是明證。但這其中當然也涉及話語之爭:1760 年夏末,倫敦城里瘋狗咬人的消息抓住了人們的神經。同年8 月26日,倫敦市議會為此召開專門會議,市長下令,在接下來的兩個月內,倫敦市內街道上的所有犬類將被捕殺并掩埋;相關獎勵政策也隨即推出。但針對犬類的捕殺不可避免地演變為群眾暴亂:棒打指示狗、溺斃格力犬的戲碼每日上演,整個城市陷入人與狗的戰爭之中。當然,此類針對狗的捕殺行動并不新鮮,1738 年的愛丁堡即走過同樣一遭——此次的不同之處在于,人們的反對聲浪有愈演愈烈之勢:有畫家將市長和他那捕殺犬類的手下,繪成希律王及其嗜血成性之暴徒的模樣;有人給報紙寫信,批評市議會的粗暴命令;有人擔心對狗的殘忍血腥,終將激起人身上的黑暗殘暴;還有人認為,瘋狗咬人之事是被報紙過度夸張,導致人們因此反應過度……對于當時的很多人來說,引發對捕殺行為不滿的,正是犬類的悲慘遭遇。然而,在該政策的支持者看來,此類同情與譴責,純屬站著說話不腰疼:難道感染了狂犬病的受害者不更值得同情?難道人命還不如狗命值錢?
作者指出,1760 年代的這一事件,可被視為英國人對待寵物之態度的分水嶺:整個社會分裂為將犬類視為行走的傳染病的一方,和將其視為人類朋友的另一方。自此以后,此類全城捕殺行為成為歷史遺跡,即使到了十九世紀,流浪狗依然是公共衛生的關切問題之一,但此時的做法已大有不同:捕殺依然存在,但不再大張旗鼓、宣告世人。與此同時,一種新觀念也開始形成,即犬類不僅是有用的工具或人類的同伴,它還有著善良的本性——即使它可能使人感染致命疾病,但它本身是無辜的。
(王 柏)
2023 年第4 期的《文化研究國際學刊》上,刊載了亞當·威克博格的文章,題為《環境媒介與文化技藝:從農業史到人工智能驅動的智慧農業》。
具體而言,所謂環境媒介,就是想要批判地、歷史地理解環境的本體論和認識論建構,其焦點在于,作為一種認識論對象,全球環境自身是如何在根本上被中介化的。此一中介化鏈條可被追溯到分布式傳感器網絡的數據收集,到此類數據被加工成認識論對象和概念,再到對氣候變化之類現象的政策、政治和公共認知。此概念中的媒介被有意擴大,以包含媒介的物流功能,即其對人、物、事的安排、編目、組織和索引等。就此而言,我們可以談論農業媒介,同時考慮某些農業實踐的歷史變遷是如何組織且促生了關于環境的某種觀念并與之互動的。我們今天所熟知的環境概念主要來自二戰以后,在此過程中,媒介為環境成為認識論對象提供了可能性條件,特別是最近這些年,對于數據的加工、存儲和傳輸,為世人理解環境問題提供了基本的途徑——這里想要表達的,不僅是地球日益成為科學觀察的對象,更有甚者,我們感知、理解和體驗環境的方式,都日益依賴于大規模計算和量化數據。
以此為理論指引,威克博格追溯人類從新石器時代到精準農業的發展史并指出:一方面,農業的發明深刻影響了地球生態、人類經濟形態和社會組織的變遷。另一方面,如今的人工智能也是一把雙刃劍:好處是,當建造在環境與社會方面都更加可持續之未來時,這些借助數字中介化影響環境的新方式可提升我們的效率,就像智慧農業所允諾的食品安全一樣;但壞處在于,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系統日益受到大型科技公司的掌控,并因此就有強化現有權力關系且深化榨取邏輯的危險。農業的發展只是例證之一,我們需要借此理解的,是對各類文化技藝和環境媒介的部署與環境變遷之間的關聯,特別是,當我們的環境未來越來越體現為數字化技術與農業、海洋和氣候控制等的深刻糾纏時,環境媒介的概念就有望為我們打開更為寬廣的思考通道。
(毛斌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