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復興早期意大利繪畫風格、色彩及宗教繪畫傳統

王文山

摘 要：文藝復興發端于意大利佛羅倫薩，隨著人文主義觀念的擴展，以及人們對于古典文化的渴望復興與崇拜，繪畫的革新風氣隨后影響至歐洲各國。文藝復興不是一蹴而就的，在文藝復興早期，勇于嘗試和追求繪畫革新的藝術家在他們的作品中已經顯示出其對現實自然的觀察，和新的藝術追求。正是這些勇于革新的藝術家的努力，他們對現實世界的觀察和自然真實的、再現的繪畫方法，為文藝復興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本文從文藝復興早期藝術家的繪畫出發探尋文藝復興早期意大利繪畫風格、色彩，并結合基督教繪畫傳統，分析文藝復興早期整體的繪畫環境，探究文藝復興早期繪畫的發展。

關鍵詞：文藝復興早期；拜占庭風格；色彩；革新；繪畫傳統

Abstract： The renaissance had its origin in Florence， Italy. With the widespread of humanist ideas， innovators of painting who worshiped and aspired to revive the classical cultures exerted their influence throughout the European countries. The renaissance， however， was not an instant success. During its early period， artists willing to try and seek for innovations in their works had already revealed their observation of nature and new artistic pursuit. It was those artists great endeavor and their observation along with their natural and vivid painting methods in representing the real world that paved a solid foundation for Renaissance. This paper will， based on the paintings by artists in the early period of Renaissance， explore the painting styles and colors in Italy and combine with religious painting traditions to analyze the overall painting environment during this time period. This paper will also focus on the development of painting in Early Renaissance.

Keywords： Early Renaissance；Byzantine style；colors；innovation；painting traditions

基金項目：2021年度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圣馬可修道院安杰利科繪畫研究”（項目編號：2021SJA2275）。

0 引言

文藝復興的原意是指再生或復活，指復興古希臘羅馬古典文化輝煌的一場思想文化革命，這種觀念從喬托時代就開始萌芽。“而‘文藝復興（Renaissance或Rebirth）一詞擴展到專指一個歷史時期則始于十九世紀，最早出現在法國學者米希列（Jules Michelet）的法國史著作中；英國羅斯金（Ruskin）在《威尼斯之石》（Stones of Venice，1851）中采用了‘文藝復興時期這一術語。”[1]直到19世紀中期才形成“文藝復興”這個深刻的概念用以概括14—16世紀這個文化藝術“再生”的歷史時期。從14世紀意大利人便意識到他們正在創造一個嶄新的時代，并為此而努力向古典文化學習，革新中世紀藝術傳統?！安贿^，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人并未徹底失去對傳統的尊重。他們只用一種更古老的傳統來否定最近的傳統。對古典時代的仰慕使他們批評中世紀背離（古典）傳統?！盵2]

瓦薩里將文藝復興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從13世紀中期的奇馬布?！?4世紀末期，即中世紀的反叛，是文藝復興的萌芽、草創階段；第二階段為15世紀，即輝煌的復興時期，是文藝復興的成長、成熟階段；第三階段為16世紀，即巨人的時代，是文藝復興的鼎盛時期。直到今天文藝復興研究仍受到瓦薩里這一分類的影響。

“19世紀歐洲史學家用此觀念不單單表示一個在古典模式啟迪下、發端于14世紀意大利的文化藝術鼎盛時期，而且以此表示人類在各方面都與愚昧時代決裂而進入現代文明的狀態?！盵3]所以“文藝復興”在當時渴望復興古典文化的偉大先驅眼中，不僅僅是“再生”和“復活”，更重要的是要革新和創造一個新的偉大的時代，和那過去傷心的“中間時代”決裂。這種覺醒先從文學開始而后擴展到藝術和各學科，經過漫長的探索形成我們所熟知的偉大的文藝復興鼎盛時期。在達到鼎盛前的探索時期，即文藝復興早期，也涌現出了一批勇于探索、努力革新的偉大藝術家，為文藝復興鼎盛時期的到來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 文藝復興早期意大利繪畫風格、色彩

1.1 樸素自然的佛羅倫薩繪畫

1.1.1 文藝復興早期繪畫革新先鋒——奇馬布埃

奇馬布埃是文藝復興運動的先鋒人物，瓦薩里在《意大利藝苑名人傳》第一部分《中世紀的反叛》中將奇馬布埃置于卷首介紹，可見奇馬布埃在當時藝術革新和在瓦薩里心中的重要地位。奇馬布埃跟隨希臘畫師學習拜占庭風格繪畫，拜占庭風格傳入意大利后被稱為希臘風格，瓦薩里稱其為“舊風格”，并非古希臘的古典風格。出于對繪畫的熱愛和天資聰穎，奇馬布埃很快便學有所成，并獲得巨大的聲望。奇馬布埃在繪畫中并不墨守成規，“當哥特式風格開始影響那些依據拜占庭傳統進行創作的藝術家時，托斯卡納地區的城邦中出現了一批具有創新性且多產的畫家，他們革命性地將兩種藝術風格融為一體。”[4]奇馬布埃便是這批具有創新精神的畫家中的佼佼者和領軍人物。

《寶座中的圣母》（圖1）是奇馬布埃為佛羅倫薩圣三一教堂的祭壇所繪制的大型木版畫。畫面中人物動態優美，特別是寶座上方的圣母和天使，與拜占庭風格的呆滯、僵硬有明顯區別。畫面細節的處理，衣紋褶皺富有柔軟的質感，而不是拜占庭風格粗大笨拙的線條，圣母臉部和手部也精心塑造，神色自若。畫面色彩莊重、樸素而自然，色調統一，沒有過多的裝飾色彩，金色背景、紅褐色、黑色的衣服奠定了畫面的色調。雖然畫面中的人物衣著色彩基本一致，但奇馬布埃根據畫面人物布局和顏色的淺淡變化，對各個人物的衣著色彩做出了區分。圣母和其懷抱的圣子端坐在寶座上，處于畫面最中心位置，也是畫面需要表達的主題，所以對于畫面中心人物的著色處理，圣母和圣子衣飾色彩最為濃郁和強烈，與周身的天使和圣徒形成對比，以便引導觀者一眼便能將視線集中到畫面的中心，色彩運用莊重肅穆。我們可以看見奇馬布埃在作品中已經開始注意到光線的變化對衣褶產生的影響，奇馬布埃通過色彩深淺的變化，來塑造衣褶的起伏變化，使衣飾具有柔軟的質感，符合其真實的樣貌。

奇馬布埃的作品雖然還充滿強烈的拜占庭風格特色，但卻是邁出了繪畫革新的第一步，其在繪畫史上的影響雖然不及其弟子喬托，對繪畫的革新也不如喬托那般徹底，以致開啟繪畫的新時代，“但他已使湮沒很久的繪畫藝術又一次煥發了青春?！盵5]其在繪畫革新中邁出第一步，具有不可磨滅的功勞，猶如一道曙光，照進了已經沒落的意大利繪畫。正是奇馬布埃的勇于突破和挑戰，推動了自然主義風格的發展，為喬托的大膽革新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1.2 歐洲繪畫之父——喬托

“正如但丁在《神曲·煉獄篇》第十一章中所說：過去奇馬布埃被認為是繪畫之王，如今卻是喬托的天下；前者的聲望已湮沒在塵埃之中。”佛羅倫薩天才畫家喬托（約1266—1337年），是文藝復興的開創者和先驅，被譽為歐洲繪畫之父，揭開了一個嶄新的藝術時代。喬托在其繪畫作品中拋棄了拜占庭傳統的程式化，使用縮短法和明暗陰影，使畫面富有雕塑般的體積感。這些都顯示出喬托對現實世界的觀察和對古典作品的模仿，意味著人文精神的覺醒，重拾了繪畫模仿自然的理想。繪畫作品中開始出現更多的自然主義和寫實主義，這不僅是繪畫的進步，更是觀念的進步，理性的覺醒。其在繪畫中的革新深刻影響了以后的繪畫發展。

從《哀悼基督》（圖2）中可以看出喬托繪畫在當時的巨大進步，與拜占庭風格決裂得更加徹底。畫面整體分為上下兩部分，由人群和巖石分開，上方有10個形態各異、翱翔在空中的天使和象征智慧的枯樹，下方是圣母、耶穌及人群。畫面中傾斜的巖石和人群的分布、動態、視線，都引向畫面的焦點，即受難的耶穌，同時也將觀者的視線引向這一畫面中心，讓觀者感受到耶穌受難這一悲劇的悲傷氛圍?！八麆撛炝艘环N以觀察為基礎的自然主義創作方法?！盵6]從畫面中我們明顯可以看出喬托對拜占庭程式化風格的拋棄，轉而更多的是對自然的觀察，畫面中人物動態更加豐富自然，有站立、有張開雙臂俯身、有背對畫面等動作姿態，飛翔在空中的小天使也姿態各異，與拜占庭程式化的呆滯、木訥有巨大的區別。同時畫面中縮短法和陰影法的運用也使畫面更加真實自然，人物富有雕塑般的體積感，雖然描繪的是圣經故事，但是人物塑造卻更加世俗化。人物服飾衣紋處理流暢富有體積，整幅畫面都沐浴在光線之中，畫面色彩豐富而濃郁，藍色的天空和黃褐色的巖石再現了現實自然真實的色彩，顯示出喬托對自然的真實色彩觀察，人物衣飾色彩豐富多樣，每位人物衣飾色彩都做出了區分，但并不雜亂，統一在一個色調之中。對于畫面中心懷抱耶穌的悲傷圣母形象，喬托使用了藍色來塑造其長袍象征其高貴神圣。正確運用色彩塑造光線使畫面人物雕塑般的體積感更加充盈，這些繪畫新方法的運用與其老師奇馬布埃相比又有巨大的進步。

1.1.3 文藝復興奠基人——馬薩喬

馬薩喬是喬托風格的繼承者和發展者，文藝復興繪畫的奠基人和先驅，對文藝復興繪畫的發展做出了杰出的貢獻。馬薩喬熟知同時代建筑家布魯內萊斯基的新發現，并運用到其繪畫中，對當時的繪畫做出了徹底的革新，并引起一場對于繪畫的革命。他在喬托繪畫傳統的基礎上創造了一種全新的寫實風格，即對繪畫新方法透視法的運用，在二維空間營造三維空間的錯覺，人物和自然景色的塑造也更加生動、真實，畫面充滿雕塑般的厚重感，色彩樸素而厚重。馬薩喬一生短暫但卻絢麗而偉大，其代表作《圣三位一體》，畫面樸實、堅定、穩重，空間處理遵循透視法原則。畫面中禮拜堂圓形拱門的空間越往縱深空間距離變小，光線慢慢變弱，視線愈加模糊，遠景產生微妙的色調變化，這種變化和對比使畫面充滿三維空間感，透視法和色彩的運用相得益彰。

1.2 艷麗明亮的錫耶納畫派

政治、經濟同樣發達的城市錫耶納，在藝術方面和佛羅倫薩相互競爭，和奇馬布埃同時代的錫耶納偉大畫家杜喬，在其作品中也表現出對自然主義的興趣，開始注意到光線和空間。

《寶座中的圣母子與圣徒》（圖3），畫面中人物形象刻畫優雅柔和，人物形態塑造也更加圓潤而富有體積，面部塑造具有個性特征，可以看出杜喬對古希臘羅馬藝術的研究。衣袍塑造柔軟而富有起伏、連貫流暢，不像傳統程式化的生硬、尖銳，人物姿態優雅，這種處理方法很明顯受到北方哥特式藝術的影響。與佛羅倫薩畫家樸素的色彩不同，杜喬畫面中的色彩更加華美、艷麗而富于裝飾性。對于畫面的中心，即圣母與圣子，杜喬與奇馬布埃使用了相同的處理手法，即在構圖和色彩上都著重突出圣母與圣子，引導人們一眼便能關注到畫面的中心。畫面中圣母身著深藍色長袍懷抱著耶穌占據畫面中心位置，且形象明顯大于周圍圣徒和天使，體現了杜喬虔誠的宗教情感。杜喬不像佛羅倫薩畫家般與拜占庭式的繪畫風格決裂得那么徹底，而是在不斷地嘗試，這與錫耶納相對于佛羅倫薩保守的社會風氣息息相關。

另一位錫耶納畫家西莫內·馬丁尼是杜喬的學生，從他的作品中很明顯可以看到意大利畫家與北方畫家的交流。馬丁尼的作品色彩艷麗明亮、衣飾奢華、線條靈動、人物形象纖細靈動，對14世紀末國際哥特式風格的形成和流行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2 宗教繪畫傳統

自早期基督教藝術開始，繪畫便開始為宗教服務，借繪畫來傳達《圣經》神圣故事，中世紀到16世紀文藝復興鼎盛時期，繪畫風格和材料經過不斷的變化、發展、革新，繪畫的主題仍然是宗教題材，表現基督生平。由此可見，從君士坦丁大帝皈依基督教使基督教成為官方承認的宗教，到文藝復興人文精神的覺醒，宗教持續主導和影響著意大利人民的生活，也影響著意大利繪畫的發展和繪畫的主題。在風格與色彩上，早期基督教繪畫質樸純粹，修飾性與裝飾性色彩較少；中世紀基督教繪畫相比前者在色彩豐富方面有所突破，是文藝復興時期繪畫的先聲。與中世紀基督教繪畫相比，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引入了古希臘藝術尤其是雕塑的寫實風格，色彩上從厚重到華麗豐富。從主題、風格、色彩上來說，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仍然在較大程度上繼承了基督教繪畫傳統。

2.1 早期基督教繪畫的風格與色彩

現存早期基督教藝術未發現繪制早于公元2世紀的繪畫作品，大多數是繪制于公元3—4世紀的地下墓穴壁畫，從這些帶有基督教主題的墓穴壁畫中可以看出基督教藝術在最初表現圣經故事中救世主和他的使徒時，受到了希臘藝術傳統的影響。最初為基督教教徒羅馬地下墓室畫像的藝術家，本著以重現故事場景的繪畫方式表現神圣事跡，目的不在美化裝飾，而要簡單清晰地表現故事。畫面構圖、人物形象和色彩皆簡潔明了，這一時期繪畫色彩質樸、純粹、單一，沒有過多的修飾和裝飾性色彩。這種表現手法的形成除與繪畫的用途和意義相關，這也許與當時基督教還未取得合法地位有關。其中公元3世紀的壁畫《三個在火窯中的人》，表現了《圣經》中（《但以理書》第三章）的故事。壁畫中并沒有出現上帝形象，這也許與反對偶像崇拜有關，但卻通過寥寥幾筆表現三位信徒在烈火中毫發無傷，展示了上帝的慈悲和神力。繪制于公元4世紀早期的羅馬圣多伯祿和圣瑪策林墓穴的天頂壁畫使用了羅馬風格的繪畫手法，這時的宗教繪畫表現手法依然肅穆而簡單，色彩單一樸素。

2.2 中世紀基督教藝術的風格與色彩

從西羅馬帝國滅亡到文藝復興之間的這段時期被稱為“中世紀”。早期大多數基督徒是反對教堂擺放上帝或者圣徒雕像的，以偶像來代表上帝。但是繪畫作為宣傳的重要形式，他們對繪畫的看法要寬容得多。羅馬帝國西部的拉丁教會認為繪畫能描繪和記錄《圣經》中的故事和神跡，保證《圣經》故事被人們牢記心中，同時有助于不識字的教徒理解《圣經》，由此繪畫走上了為宗教服務的發展方向，這段時期的繪畫是為基督教服務的神圣藝術，繪畫色彩華麗而豐富。

中世紀初期鑲嵌畫代表作品之一，意大利拉文納教堂的鑲嵌畫《面包和魚的奇跡》（圖4），圖解的是福音書中的故事。這一時期的鑲嵌畫較早期基督教藝術有很大的進步，構圖更加豐富，人物形象更加生動，因其材料的特殊性色彩鮮明，也更加豐富而富有變化。從圖4可以看出藝術家在處理畫面時還選用了顏色較深的色塊來塑造人物的體量感和衣裝的褶皺起伏。鑲嵌畫在拜占庭風格傳入意大利后達到了頂峰，拜占庭時期的鑲嵌畫、插圖書籍、圣像畫等大多也是表現圣經故事，色彩濃重而華麗。因為材質的不易保存，雖然留存較少，但手抄本插圖也是中世紀時期繪畫的重要形式，題材同樣是描繪圣經故事，用色講究而精致。11—12世紀發展并流行的羅馬式風格濕壁畫表現基督生平的傳統可追溯到早期基督教藝術，這一時期的繪畫構圖質樸，色彩樸素明亮簡潔。13世紀晚期—14世紀的晚期哥特式風格的木版祭壇畫細節精確，色彩繁復華麗，富有裝飾性，描繪和服務的主題都是宗教題材。

3 結語

文藝復興早期，隨著新興資產階級的崛起，人文精神開始覺醒，人們越來越關注現實生活，對肖像畫等世俗題材的繪畫需求增加。這一時期對色彩的研究運用，各城邦之間各具特色，但已經開始使用色彩表現真實自然的顏色，而不是利用程式化的色彩表達。藝術家們對文藝復興價值觀的認同，促使他們為實現這些目標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但意大利基督教繪畫有著悠久深厚的歷史傳統，在文藝復興初期，藝術家的主要任務仍然是為教堂工作，大部分作品都與宗教題材相關，描繪圣經故事的場景。但是，在文藝復興的影響下，藝術家們利用革新的繪畫方法表現了場景的神圣性，增加了宗教故事的感染力。這也代表了文藝復興早期藝術家對藝術的進步所做出的努力和為文藝復興思潮傳播所做出的貢獻。

4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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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英]彼得·伯克.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與社會[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7：17.

[3]曹意強.文藝復興人的文藝復興觀[J].新美術，2002（03）：12-24.

[4][美]H.W.詹森.詹森藝術史[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17：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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