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前（組詩）

于海棠

窗 前

我坐在窗前讀佩索阿

你在空間的另一側

“想象一朵未來的玫瑰”

光在淡藍的窗玻璃上制造

孤獨的大海

——“愛容易讓人深陷”，親愛的

多么奇異，愛用孤獨制造

更深的孤獨

柏樹、忍冬、花椒樹的芬芳

濃郁的秋日不斷來到你的身邊

窗外，虛幻

有時是你倏然

劃過的身影

有時是你，伸過來的懷抱

光給予我母親般細碎的暖意

光從四周升起。湖水凝藍

梓樹擎舉如等待。我迎著光

走在這片芳香四溢的叢林深處就會

輕易獲取一種信任，和贊美

認識每一朵無畏盛放的花朵

區分苦碟花，和細葉菊

它們都擎舉明黃的星星火焰

很久，我站在一叢

苦碟花旁，命運的花盤不停旋轉

無盡的芬芳，從低處

彌漫上來，和我低頭的凝思

我如此喜歡自然給予的平靜

如此喜歡，這光線給予我母親般

細碎的暖意

我看到青藍的湖水已變得深邃

而時間古老的曲線里，每一片葉子

更加從容肯定

而我每一次虔誠的低頭

那光亮都如母親般在暗夜為你照亮

院子里的蜀葵花

昨晚夢中，虛無。不斷告別的往事

煙塵般涌現：老家古舊院子里

蜀葵盛開了，粉紅，淡紫的思念

充滿過去熟悉的情節

教學回來的父親，小心翼翼從枝上摘下

兩朵淡紫的蜀葵花，輕輕插在我的辮梢上

父親說：“蜀葵花是你媽媽最愛的花”

于是，父親在整個院子里種滿了蜀葵

幾十年過去，世事如云煙般飄過

仿佛人間只一刻值得留念

母親病逝，帶走了蜀葵花所有的意義

那天，從父親院子里折來一截枯枝

和兩片棗樹葉

夾在書里聊作紀念，父親不知道

父親不知道，昨天電話里他呆滯

遲緩的聲音，多么讓我難過

站在星空下

站在星空下，仰望

浩淼星空?！摕o

身在何處？遠處閃耀的燈火仿佛

一種遙遠的懷念

而向上的渺遠里，每一顆星

都帶著塵世擦肩的痕跡

每一顆，都是一個走失的親人

和一個孤獨者，因懷念，而

伸手抖落的灰燼

小葉女貞送來五月濃郁

黏稠的花香，充滿未知的暗夜

混合萬物的奏鳴

或許只有在這溺斃的香氣中

才能接近這虛無

我愿一種謙卑的姿勢

融入一種可能，融入這星空下

詞語浩繁的真理

而每一次仰望，都在接近一種

真實的慈悲

——接近母親，敞開的懷抱

冬季的小葉女貞

它和矮松一起，占據一小片山坡

在冬季，大部分時間，葉子松散

在緩慢凋落

仿佛一種無聲的語言，在告誡

有時在你腳下，落下黑黑的種子

這宿命的必然，一定是深深愛過

才那么寂靜，無所求

而更多的秘密無人知曉

吸引你去靠近

整個冬季，我在心底為它騰出

一小塊地方

也許在某個光線稀疏的午后

我獨自一人，走過這片斜坡

安置我無法言說的焦慮

在錫林郭勒盟，一群吃草的羊

在錫林郭勒盟，遇到一群羊在

滾動的草坡上吃草

它們樣子悠然，逐草而動

它們一只挨著一只，像大地上

一個個墨點，對抗著曠世孤獨

太陽在東面照著它們白色跳動的背脊

白云在它們頭頂織錦，風吹著

它們，也吹著我

我坐在草坡最高的空曠處，望著它們

草原多么大，我們就有多么小

草原多么干凈，我們就有多么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