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景觀,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驕傲,每座城市還都有自己特殊的情愫,它們藏在一些或顯眼或隱秘的地方,長滿了溫暖悠長的回憶。對于柳州這座城市,柳州工貿大廈就是這樣一個地方。這座興建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建筑,三十層高,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中國西南片區的建筑天花板,雄居桂中,傲視西南。而它最知名的地方莫過于旋轉餐廳了,那時柳州人待客,常說的一句話是:“走,去旋轉餐廳。”上旋轉餐廳,不僅能居高臨下俯瞰,更能三百六十度盡情眺望城市風光。柳江上,柳江大橋、紅光大橋等一座座大橋盡收跟底;魚峰山、馬鞍山、蟠龍山等亦一覽無余。
而工貿大廈又坐落在柳州市最中心的五星街,更成了人們觀光旅游覽勝之地。餐廳因旋轉而可視全城的點點星海,柳州人驕傲地為之起一雅名“旋官星海”。特別是夜色斑斕之時,城市燈火星光點點,在此觀景,夜為之燦。
首次登旋宮星海
第一次登旋宮星海是一九八九年。那年夏天,南京的表哥來柳州看望我們,怎么接待成了我們一家人忐忑的心事。父親在躊躇中忽然想起有一處勝地可以接待,不禁喜上眉梢。我問:“哪一處?”父親答:“旋轉餐廳啊。”我聽了也立即喜上眉梢,覺得旋轉餐廳雖不比南京的歷史之深、人文之厚、古建筑之典雅,卻也不失柳州的時代特色和氣派。
表哥如約到來,父親即安排上旋轉餐廳為他接風洗塵。
陪表哥走向五星街,走進工貿大廈,再乘電梯直上三十層的旋轉餐廳,我好激動。在此之前我雖無數次在工貿大廈逗留,無數次走進過工貿大廈里的商鋪、商行,卻從來沒上過旋轉餐廳,更沒在此就餐過。旋轉餐廳對我來說一直都是一個神奇、神秘的地方,一般不是逢年過節,或是有貴賓要招待,不會輕易上旋轉餐廳。
走進餐廳的時候,滿是食客,好一番熱鬧歡快的景象。看著這場景,我有點緊張起來,生怕找不到餐位。父親卻胸有成竹地笑著。母親大概看出了我的擔憂,握著我的手悄聲對我說:“放心,你爸早訂好餐位了。”果然在一處臨窗的地方空著的一張餐桌是預留給我們的。絨布鋪面,皮椅軟座。表哥坐下覺得挺舒適,說這真是個好地方,立即貪婪地眺望城市景色。母親聽了表哥的稱贊又看著他欣賞城市景觀的樣子,頓時笑得眼睛瞇成一道縫,露出藏不住的得意。
在旋轉餐廳內享受著這蕓蕓眾生中的人間煙火味,一邊吃著,一邊不時看窗外如畫一般的景致,有一種心曠神恰的感覺。我也異常歡喜,很喜歡這種仿佛左邊人間右邊仙境的妙趣。
表哥看來也如此,他一下欣賞窗外,一下看著餐廳內。兩邊都是風景,兩處的景色都各有特色,精彩不同。一邊是人世,劃拳猜碼,眾聲喧嘩;一邊是山水,不動聲色,秀色可餐。柳州人的粗獷和柳州山水的秀麗形成對比。
在柳州,不管是男是女,都帶著一種粗獷,像是原生態的花草樹木,不事雕琢,不作講究,葳葳蕤蕤,旺盛頑強,就是那說話的語氣也總帶著足足的中氣,成為一道吸引人的風景。
再登旋宮星海
有十多年沒在柳州,再回柳州,已經是身在故鄉卻是客了。父親為我接風仍然是那句:“走,去旋轉餐廳。”
一九八八年首次登旋宮星海,父親還風華正茂,如今兩鬢白發,人已退休,卻一如往昔,講話中氣十足,走路兩腳生風,倒是我有點弱不禁風的樣子,趕不上父親的腳力。
到了樓上,餐廳里的服務員紛紛與父親親熱地打招呼,聊著天,令我好奇。母親笑著對我解釋道:“你爸退休后,每個星期都要跟一幫老同事來旋轉餐廳相聚一兩次,雷打不動,不見不散,與這些服務員都混熟了。”然后又繼續道,“如今逐漸步入老齡化社會,旋轉餐廳也推出各種物美價廉的服務老人的套餐。我們聚一次餐每人消費只花三十幾元,管夠管飽管盡興了。”母親說得有些眉飛色舞,看樣子非常滿足。
父親一坐下來就對服務員說:“老規矩,老套餐。”
不一會兒,先上來的是侗家油茶。香噴噴的茶水,脆酥爽口的陰米,還有花生、油果,立即讓我嘗到了一種故鄉的味道。
接下來的一道主菜是苗家禾鯉。父親年輕時是一名醫生,他響應國家“把醫療衛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去”的號召,主動要求到農村服務基層。我那時也就三四歲,跟著他一塊來到了侗寨苗鄉,這一待就是十多年,直到我十八歲參軍才離開苗鄉。我一直把大苗山當作我的故鄉,而父親所有的青春年華都獻給了侗寨苗鄉,更是視大苗山為故鄉了。他最愛吃的就是侗寨的油茶、苗寨的禾鯉。這種口味一輩子也不會變了。
父親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樣子,眼里全是歡喜。看著父親滿是皺紋的眼角,不知為什么我忽然感到心里有點難受,這些油茶和禾鯉像一盞燈瞬間照進了記憶的深處,更像一道閃電迅即照亮了過去的那些生活點滴。
在旋宮星海喝酒
喝酒喝的就是一個熱鬧,不熱鬧不能算喝酒。李白對月獨飲,然后說對影成三人,那不是喝酒,那喝的是凄涼。柳州人不喜凄涼,柳州人喜歡熱鬧,喝酒必呼朋喚友,或者預先相約:“兄弟,今晚旋官星海喝起。”或者臨了,在旋官星海的酒桌上突然想起某一人,立即把電話拿出來:“某某,過來,喝酒。”聽到的人,忙屁顛屁顛地跑來,入座,先自罰三杯。
我是當兵出身,復員后,一幫老戰友常相聚,聚會的地點,最常去的便是旋官星海。也許是這里藏著我們滿滿的記憶,我們就最愛來。一個人活著活著就總是活成了回憶,我們在旋官星海里憶往昔,談未來。“滿上,滿上,干了,干了。人生相聚要盡歡。”劃拳猜碼,大聲喧嘩。在外國這都是不禮貌的,很無禮的。在旋官星海,這不是無禮,是大家同樂。只見每張桌子邊都在呼朋喚友,都是喜氣洋洋,高朋滿座,舉杯同飲。喝起,喝起。
我喜歡這種場面,熱熱鬧鬧,沸沸騰騰,喝酒喝的就是一個熱鬧。而在旋官星海,觀著景,旋著圈,更顯得熱鬧非凡,好不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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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喜歡呼朋喚友在旋官星海喝酒,我更喜歡一個人在旋官星海喝咖啡。
喝咖啡與喝酒不同,喝酒喝的是熱鬧,喝咖啡喝的是寂寞。李白生于唐朝,還沒有咖啡,只好喝酒,借酒澆愁,借酒澆心中的塊壘。如果他活在當下,就多了種選擇,除了凄苦時喝酒,還可以在寂寞時喝咖啡。那也是一種人生的況味。
其實對于我來說,不是寂寞了喝咖啡,而是為了選擇寂寞才去喝咖啡。
喝咖啡,最妙的地方就在獨自一人,獨處。
獨自一個人,來到旋官星海,選一個角落,坐下,點一杯熱咖啡,慢慢囁,小口抿。
咖啡有速溶的咖啡,也有用咖啡豆現磨的咖啡。
速溶的味甜,甜中有膩味。膩也許有人不喜歡,可我喜歡。就像愛情一樣,極處,就是膩,膩了,是愛情的至味。
現磨的味苦,澀。這種況味,少年不宜,還是要到中年之后,再去品味,甚好,甚妙。
端著咖啡,想著心事,或者什么也不想,望著窗外,心中卻無物。這么似有若無地喝著咖啡,人又悵惘又不悵惘。喝著的是咖啡,品著的是寂寞,也是人生一大妙事。
在旋宮星海讀書
這輩子最喜歡的并不是喝酒取樂,或喝咖啡尋寂寞。最喜的還是讀書,而尤喜的是在喜歡的地方讀喜歡的書。
這個喜歡的地方在柳州,其中有旋宮星海。
喜歡讀的書有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梭羅的《瓦爾登湖》等。這兩本書,我最初讀的時候,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在柳州還沒有幾個人讀,后來讀的人就多了,讀的人多了,我反而慢慢不太讀了。原來我以為這兩本書應該是我長年的枕邊書,常讀不倦,當人人都讀的時候,我發覺,竟然倦了。這大概是逆反心理在作祟,知道了,心下釋然,就作淡然態了。
每次去旋官星海,我帶的差不多都是不同的書,讀完一本舊書,再換一本新書。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讀的是金庸的《天龍八部》《鹿鼎記》等等,我父親見了大皺眉頭,覺得俗,他責備我:“書讀得越來越沒品位了?”我一笑,不搭腔。
回過頭來,我發現一個人的閱讀史,常常就是跟風史,流行什么,就跟風讀什么。這不能不算是一種悲哀。其實也是對的。但除了跟風閱讀、熱點閱讀外,現在我想,我們還更要注重冷閱讀,讀那些不一定被時代重視,但對自己更有價值的書。比如現在我每天會讀作家楊仕芳的《而黎明將至》,因為他就生活在柳州,生活在我身邊,是我學習和追隨的榜樣。有人見了,譏笑我,并說“黎明將至”就好了,還加什么“而”,狗屁不通。我就笑。
[作者簡介]羅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紅豆》《廣西文學》《散文》《無涯》等刊物。
責任編輯 藍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