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添的詩

與大河書

掀開一條大河的內部

從中掏出一節無光、磨損破舊

喪失辨識度的傘架。是自由的探險者

突然哭泣，這無聲的蕭索

引誘我久違的骨頭嗚咽低流

你啊，總是藏有無盡泛濫的委屈

埋身孤寂。無人之處暗自戳向衰老的尾骨

卻唯獨不敢申述命運的規整

從一走到十，從一條大河的源頭

走到湖泊的深處。直至老無所依

這一路你把鋒利的蛤蜊、紅寶石

腐爛入心的紅木、一具久遠的尸首

盡收囊中。無盡的癡迷，是你

與河水的交情被傳成了佳話

空空獨留沒有回音的懸崖

你在那之上打撈自己的頭骨

再也聽不見雄渾、激昂的憤懣

連同所有的委屈都成啞言，沉滿了淤泥

大河的波浪幻化成你的靈魂

你勞碌的模樣，疲憊的身影

你已不敢再入河里，怕井底也裝不下

這滿腔自由的歡喜。你在大河之上

回望瘋狂的雨，如見年輕時的自己

秋天的石頭固執如花

秋天的我與江邊荷，百無聊賴

想要裝作一塊石頭迅速冬眠

蛇蛻，蟬殼，湖底的松果黯淡無光

這場夕陽已經放映了很久

我等了幾個凍醒的清晨也看不到

游魚向楓葉吐露遺憾的時刻

原來秋天的石頭也喜歡坐在岸邊

相望無言。遠方是一堆橘黃的草垛

此刻心事沉湖，離開也就順理成章

朋友說以后的日子要各自珍重

想起以前我們抽煙只在落寞處

打不著火，趁著不溫不熱的黃昏

慢熨著平庸且乏味的余生

其實不必刻意銷聲匿跡

也許我們本就默默無名

大概那些斑駁的路痕就是此生

最大的造詣。修煉，磨平了心角

不過那堆石頭，可比我們固執多了

湖水翻篇，也翻不過它們的心事

與光同在

你手掌攥入一團火焰，是兒時

燒了十幾年的木柴。連心都被燒空了

野草清脆。桉樹枝、杉樹葉、梨樹根

角落里還藏著一把被雨淋濕的松針

灶臺里的火被松脂供養

像從祖母時代燃至今日的油燈

耗不盡時光里的灰塵

你看著路邊昏黃的路燈

是與某個女孩許下約定的見證

為她買過的禮物，一枚青蘋果

紅柿子，小眾品牌的口紅

路影搖晃，清晨仍在與光同行

像一只負隅頑抗的飛鳥

連心都無法救贖了

此時，你的嘴角還綴滿了沖動

你看著那輪夏日里不滅的太陽

灼痛，深夜焦躁不安的心

即將步入青年時代，或者已經漸行

油燈里的飛鳥，循著星光篳路藍縷

雙手懸空，銜一縷殘光

多年來你依舊試圖拷問這片星空

是否會耗盡這些無辜的螢火蟲

路途因他而遙遠

中午下班，看見一個中年男人

他是修路的工人，也許已經吃飽飯

在午休。沒有任何防備

像一張松弛的弓，緊靠墻沿

地面上沒有凌亂泛黃的樹葉

也沒有礙眼多余的垃圾

只不過那灰塵布滿的土地上

誰也沒有嫌棄誰

他用一雙解放鞋當作枕頭

旁邊是他的工衣，一件單薄的外套

紅色的安全帽下護著手機和錢包

風是陣陣漸涼的，午時

他的夢那么縹緲，那么粗糙

仿佛隨時都可能被揚起

旁邊有兩個小孩在堆砌沙礫城堡

忽然生成鮮明的對比

雨淋濕我們世上活著的人

都與之生活過冬，與之秋冬過生活

不過這個中年男人習慣蜷縮著

像蟬一樣被大地輕輕捧在手心

而自己則用身體護著最重要的那些人

對土地忠誠的子女，和農民一樣

路途之上對誰都毫無戒備

【作者簡介】羅添，二〇〇〇年生，廣西賀州人，廣西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北京文學》《詩歌月刊》《廣西文學》等刊物。曾獲李叔同國際詩歌獎·新銳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