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石（組詩）

回形桌

常常坐在回形桌的一邊

看另一邊說話

嘴一張一合，牙齒忽長忽短

眼球在我的眉頭、眼簾、嘴角

滾動

我知道它其實想躲開我

它也知道我更想讓它走開

這時，就想起八十九歲的曾祖母

臨終前與老郎中的眼神

一個想用傾斜的微光

推開號脈的三根手指

她要上路

一個用灰心牢牢摁住，表示

自己是有用的人

而我，徹頭徹尾地無用

最早是曾祖母在七歲的我眼前死去

如今，始終不能張口讓一些人

走開

一輩子

不勝酒力。這是無法改變的

如果還原成五谷雜糧和水

需要一口白善泥砂鍋

慢慢熬

早晨，我手中時間的碗一直空著

筷子不是時間，它只負責浪費

每一座寺廟中午還點著燈

是真理之下不會有黑暗

還是將黑暗找出來

傍晚，望著火盆里木炭的紅

和它四周的灰

我知道它們來自同一棵樹

我也是

從深夜的濃郁中出來

看見金黃稻田

不幸和幸福的人都會祝福

一個正在找一塊磨刀石

另一個剛好路過

兩個人

都可能是我

葛上亭長

大概是唯一有職務的蟲豸。僅僅因為

戴著一頂紅帽子嗎

那天清早，從黃豆葉上將你挑落

沒有像以前

直接分尸

鐵線蓮系住，吊在枸櫞枝

紅帽子晃動著

陽光的白眼，一斜一斜的

今天才知道，你是一味中藥：

味辛，微溫，有毒

夏秋捕捉，沸水燙死，曬干，和米同炒

主逐瘀、破積，治癥瘕、瘺腫

從害蟲到良藥

算作上天堂，還是下地獄

或者，與風中掙扎相比

或者，與又一次聽見春風躲開春天相比

一個人的旅途

世界多么安靜

只有春雨

拍打著高鐵窗戶

像遙遠回憶里有人跑步

送達整個冬天都在等候的消息

但此時，雖然夜晚才剛剛開始

總覺得下一站

就會越過春天

這是一種突發性的失語癥

像某個時刻

忽然想找一個人

聊聊一個人

【作者簡介】薄暮，河南商城人。詩作見于《人民文學》《詩刊》《十月》《鐘山》《星星詩刊》《詩選刊》等，錄入《九十年代短詩選》《2022中國年度詩歌》等多種選本，出版詩集《我熱愛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