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歲的洛洛找到一份新工作,在深圳一家寵物門店做寵物美容師。很少有人知道,她畢業于985高校,上一份工作是在寫字樓里做設計。
另一個年輕人謝阿金干過很多份工作:在餐廳后廚做切菜工,在屠宰場做包裝女工,還在櫻桃園、獼猴桃廠打過工。之前,她是上海一家咨詢公司里的白領。
在社交APP小紅書上,“我的體力活初體驗”話題瀏覽量達到4000萬。從腦力勞動到體力勞動,后者似乎總會成為人們口中避之不及的人生選擇,但他們拋開了高學歷和看似體面的白領生活,用暫時的逃離做了一場“生活實驗”。
沒有門檻的工作
對于白領來說,找一份體力活門檻不高,學歷和專業資歷不是必要的。
干了7年后,布凌辭掉地產公司工程經理的工作。現在他是一名綠化工,每天修剪綠化帶、澆水、施肥。這份工作是他和修剪綠化帶的工長聊天獲得的。
體力活上手很快,經過簡單的培訓,就可以勝任。洛洛現在的工作是給寵物剃毛、潔牙、洗澡、做SPA。培訓一兩周后,可以上崗給小動物洗澡。一個月之后,她學會了如何給小動物修剪毛發。
2022年9月,謝阿金去新西蘭,成為一個“打工度假者”。她選擇入職屠宰場,因為那里薪水很高。最終,她被分配成為包裝工。培訓第一天,她需要認識羊的不同部位。在流水線上的前幾天,有人帶著教,一個星期之后,謝阿金就熟悉了整個流程。
在北京的郊區密云,90后李躍在農場工作。她做咖啡拉花、揉面做面包、做新品海報……農場里的工作時間是靈活的,“做累了,就出來溜達溜達”。
70公里之外,是她第一份工作所在地——建國門。那是一家設計院,她2019年入職,主要工作是畫圖。工作體面而穩定,設計院有食堂,有餐補。但不到一年,她就辭職了。
許多年輕人和李躍一樣,在辭職之后,沒有無縫銜接到職業軌道里,或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內尋找上升通道。在這樣的間隙之中,他們決定,去干一份體力活。
“有一塊石頭壓在胸口”
白領的工作變得越來越“卷”了。
洛洛2018年畢業后去深圳工作,工位很擁擠,中午熱飯要和別人搶微波爐,唯一的“靈魂休息所”是廁所。
在李躍眼中,一眼就望到頭的設計院工作讓她恐懼。她想象自己未來的職業道路,只是從并排工位換到獨立辦公室。要等到60歲退休后,才能去做想做的事情,她感到遙遙無期。
身體最先撐不住。李躍長期坐在電腦桌前,頸椎酸痛,最嚴重的時候無法轉動脖子,畫圖畫得手都僵了。她很害怕,心想:“我還這么年輕,要是將來癱了怎么辦?”
但在此之前,得到一份白領工作并不容易。
在2021年競爭激烈的校招季,謝阿金體會到找工作的艱難。她每天刷招聘信息,一個月參加了60場左右的校招會,每應聘一個崗位,她都會更新簡歷,最終,找到了一份咨詢工作,去了上海。
找到工作的欣喜很快被工作帶來的焦慮代替。電荷在公司負責培訓,工作內容“不討喜”。她內向,培訓工作卻要求她站在臺上說話,這讓她感到痛苦。
來之不易的咨詢工作也成了謝阿金生活的全部重心,每天醒來,腦海里盤旋的是當天的業務、客戶的需求、公司的指標、待溝通的專家……她非常焦慮,害怕自己走錯哪一步,就從正軌上脫離。
寫字樓的工作逐漸失去了意義感和成就感,謝阿金只堅持了半年就感到厭倦;洛洛也有同感,工作五年,她對職業前景充滿擔憂。
工作和休息界限分明
在白領的崗位上消耗和掙扎過后,許多年輕人把眼光放到了體力勞動上。干體力活時,工作和休息的界限是分明的。
謝阿金在屠宰場流水線上干活,她動作利落,手上干著活,腦海里可以琢磨其他事情。洛洛每天上班時和小狗對話,下班后不需要惦記任何工作上的事情。
體力活帶來最直接的變化,首先是身體上的。謝阿金第一次發現,沒有通過刻意的健身,她的手臂上長出了肌肉。李躍頸椎的疼痛感消失了許多,她的作息變得規律起來。
體力活在完成的那一刻就顯現出價值。今年2月,24歲的電荷從一家世界500強公司辭職后,去做了“開荒保潔”——將剛裝修完、滿是建筑垃圾的房子打掃到家具可以入場的水平。每打掃完一間房子,電荷由衷感到開心。
寵物美容師的工作讓洛洛感到治愈。剛來的小狗蓬頭垢面,毛發炸起來,等到她給小狗洗完之后,毛都梳順了。和寵物相處起來,也沒有人際壓力。
新的困境
不過,逃離格子間后,體力活遠非一勞永逸的“避風港”,這份工作沒有想象中輕松。
很多人的第一感受是“累”。電荷連續4天,每天工作10小時左右。收工后,她手腕膝蓋酸痛,渾身沒力氣,最后請假一天進行身體調整。
謝阿金在屠宰場包裝羊腿,她去時正好是旺季,每天處理3000頭羊。一條羊腿有好幾公斤,需要一天七八個小時機械性重復同一個動作。她每天早晨五點半出發去工作,晚上六點多才能回來。
錢也是問題。作為沒有經驗的新人,電荷剛入保潔這一行時收入不穩定,前三個月工資不高,同時還需要自己交社保。電荷感慨,以前的白領工作雖朝九晚五,但“工資混著也能拿到手,現在的工資每一分都要自己掙來”。
洛洛換工作之后,收入“斷崖式下跌”,她開始精簡自己的生活,美發、指甲、睫毛都不做了,奢侈品和衣服幾乎不買了。
很少有人將干體力活當作一項長期從事的職業,談到職業規劃,很多年輕人依然感到迷茫。謝阿金說,等這份體力活干得疲憊之后,可能會找一個“體面光鮮”的工作。如果回去做白領,她大概率不會把這幾段體力活的工作經歷寫進簡歷。
(文中洛洛、謝阿金、布凌、電荷為化名)
(蔡雅昶薦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