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總統之子被捕透視哥倫比亞的腐敗治理

7月29日，哥倫比亞傳來令人震驚的消息：現任總統古斯塔沃·佩特羅的長子尼古拉斯·佩特羅涉嫌洗錢與“非法致富”而被捕。連同一起被捕的，還有尼古拉斯的前妻戴蘇里斯·巴斯克斯，她也被指控涉嫌洗錢及非法侵入個人信息。

尼古拉斯并非只是個“費爸爸”的紈绔子弟，1986年出生的他，有玻利瓦爾大學及巴塞羅那深造的學歷，繼承有其父的政治天才，早早在政壇上嶄露頭角，2019年差點當選為哥倫比亞大西洋省的省長，后當選為該省議員。大西洋省在哥倫比亞，因擁有全國四大城市之一的省會城市巴蘭基亞而地位尊榮，能有這般從政起跑線，尼古拉斯前途無限。

他的被捕之所以轟動一時，不僅是政治天才夭折性劇本的出現，更是因為他的父親古斯塔沃·佩特羅。佩特羅去年帶領中左翼聯盟在大選中獲勝，競選時舉的就是掃蕩一切腐敗的大旗。如今，長子被控腐敗，火會不會燒到總統自己，引發公眾關注。

“窩里反”：原是前妻告發

在當日的被捕行動后，檢察官要求對尼古拉斯及巴斯克斯臨時拘押，并把他們拘押之地從巴蘭基亞轉移到首府波哥大的檢察機關，在那里等待法官安排的審訊。7月30日，哥倫比亞總檢察長辦公室舉行了第一次聽證會，8月1日再次就指控進行聽證會。

8月4日，在波哥大市刑事法庭上，檢察官在一份聲明中說，由于兩名被告均發誓配合調查，檢方不會把他們繼續拘押在獄，在下一步犯罪調查中雙方將保持合作。檢方還透露，尼古拉斯已經就部分檢方不掌握的案情作了供述。為尼古拉斯及其前妻辯護的律師則提交了一份請求，鑒于案件有可能牽涉到不愿意進一步調查案件的敏感人物，他擔心當事人會有生命危險，要求對他的當事人進行軟禁保護。

法官裁定，繼續關押尼古拉斯及巴斯克斯已經沒有必要，他們可以保釋出獄，但不得出國，也不能離開大西洋省省會城市巴蘭基亞，并在檢方和法庭傳訊下隨叫隨到。在此期間，法官要求他們不得與案件相關的人聯系和接觸，不得參加任何政治活動，還要求尼古拉斯辭去省議員一職。法官還就新案件線索，要求檢方同時對尼古拉斯及巴斯克斯有可能還有其他犯罪嫌疑，如偽造證件、非法獲取合同等展開調查。尼古拉斯當庭表示，遵守法庭裁定，將辭去一切政治職務。

反腐中的尷尬事往往是一樁大案的挖出，并不是靠制度性監督發現，而是“窩里反”，靠內部人偶然性告發。哥倫比亞腐敗大案離奇登場，總統之子的前妻巴斯克斯就是因一時“頭腦發熱”而立功。

遙想當年尼古拉斯和巴斯克斯為總統大選站臺，一起為佩特羅問鼎總統而搖旗吶喊，甚至是在競選期間完成熱戀到定下婚約。當時，巴斯克斯說：“尼古拉斯說我偷走了他的心，是的，尼古拉斯也偷走了我的心。”海誓山盟，海枯石爛，然而，佩特羅就職總統還不到幾個月，他們的婚姻便走到終點，巴斯克斯有了新的未婚夫，而尼古拉斯也傳出有了新女友。7月29日傳出兩人被捕消息之后，巴斯克斯的新未婚夫——桑坦德省眾議員胡安·科爾特斯在社交媒體上表示，他永遠和巴斯克斯站在一起，呼吁司法部門赦免那些“挑戰腐敗和特權的人”。

今年3月，和尼古拉斯分居幾個月后，怒氣沖沖的巴斯克斯找到哥倫比亞當地媒體《周刊》雜志，爆料稱：尼古拉斯把捐給其父政治競選的巨額政治獻金據為己有，并用此購置豪宅，過著奢侈生活。巴斯克斯稱，所有一切總統佩特羅并不知情。

如果僅僅只是因一時貪念而吞并挪用了競選資金，那倒不會有非常嚴重的政治后果，關鍵是這些巨額獻金來自“過去有點黑暗”（巴斯克斯原話）的人，他們曾是大毒梟或犯罪集團頭目，有的在美國因販毒而蹲過長達19年的大牢，有的還在背負殺人放火的嫌疑。一旦沾染上他們來路不明的錢財，洗錢等嚴重腐敗罪名就會產生。據巴斯克斯的告發，尼古拉斯在其父不知情下收受了他們10億多哥倫比亞比索（約合人民幣180萬元）以及卡車等財物。

雜志報道3月一面世，輿論一時關注，檢方也隨即宣布跟進調查，這才引出7月29日的逮捕行動。氣急敗壞的尼古拉斯在一個月前用一紙訴狀，告前妻巴斯克斯“盜用身份”，要求其停止侵犯其個人信息。尼古拉斯在訴狀中稱，巴斯克斯通過盜用他的身份，獲取了包括電話號碼、社交賬號、個人網絡、財政管理等多個信息，嚴重侵犯了他的正常生活。

總統承諾不干預

巴斯克斯的爆料及隨后尼古拉斯的被捕，對佩特羅政府來說是一個重大的打擊。佩特羅的中左翼聯盟政府以改革立旗，以反腐立信，卻在自己內部爆出這么大一個深水炸彈，沖擊了政府的政治信譽，民調急速下挫，來自保守派的攻擊洶涌而來。

還有一個關鍵的節點是，哥倫比亞地方市鎮選舉即將在10月份鋪開，佩特羅政府是否能推動承諾中的改革，要看在地方議會中能否達到多數地位。尼古拉斯的案子無疑起到了負面作用，佩特羅面臨嚴峻挑戰。

如同3月份爆料傳出后一樣，被捕事件之后，佩特羅總統還是一如既往地出面回應稱他不會“干預檢察部門的工作或施加壓力”。“作為一個父親，看到一個兒子這樣自我毀滅并鋃鐺入獄，我感到非常痛心。作為共和國的總統，我向檢察機關保證，我將全力配合相關法律程序。”也有媒體這樣轉述了佩特羅的原話：“作為共和國總統，我已經向首席檢察官辦公室保證，他將擁有所有保障，以便能夠依法進行（調查）。愿這些事件塑造他（指兒子）的性格，愿他反思自己的錯誤。”可以說，佩特羅總統的態度是得體的，處理手法是得當的。

然而，尼古拉斯隨后在法庭上向檢察官供述，政治獻金事實上有一部分用于競選。這引出一個關鍵問題，即之前反復強調的總統不知情是否是虛假陳述？還有尼古拉斯辯護律師稱有人要殺人滅口，這事要是與犯罪集團牽上關系，則令人不寒而栗。如果這類不當政治獻金滲入政治，對政治生態的破壞是腐敗性的。據報道，政治黑金金主之一，被稱為“萬寶路人物”的前大毒梟塞繆爾·桑坦德·洛佩西拉，在佩特羅競選時期常常出面拉票，目前還在競選市長。如果佩特羅被證實知情，甚至與洛佩西拉有聯系，那么，這位前游擊隊出身的左翼戰士，有可能惹上想象不到的麻煩。自己扇起的反腐敗火焰，反而會燒了自己的后院。

哥倫比亞腐敗非一日之寒

總統之子被捕一案為世人打開了一扇觀察哥倫比亞腐敗與反腐敗治理的窗口。前不久，社交媒體上流行著這么一則短視頻：一個哥倫比亞警察因吞下現金卡住喉嚨，被緊急送醫。這則視頻背后的故事就是警察向商人索賄的普遍現象，一個“倒霉”的警察剛索得數張比索現金，突然聽說有廉政部門人員來查，一時忙亂，竟然想用生吞現金的方式來銷毀罪證，無奈現金紙鈔偏硬，卡在喉嚨差點送了命。這則像笑話的事實一再表明，哥倫比亞存在嚴重的腐敗現象。

哥倫比亞地處南美北部，與加勒比海和太平洋相毗連，是進入中美洲的門戶。從人口到疆域，在拉美國家中都可以排上前面，也是第一批在玻利瓦爾民族革命之時就獲得獨立的國家，本是應該發展得很好的國家，奈何當前依然是貧困率居高不下、犯罪猖獗、經濟發展落后，主要原因就是政治腐敗。“透明國際”的一份調查顯示，哥倫比亞民眾大多認為他們的政府普遍腐敗，立法部門也是普遍腐敗，警察等執法部門更是腐敗。

哥倫比亞腐敗問題的成因有多種，主要來看無外乎三者：一為社會貧困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助長了犯罪集團向政治權力滲透。哥倫比亞前總統安德烈斯·帕斯特拉納·阿明戈曾表示，他在當總統期間曾遭到犯罪集團的綁架。二為政治發展方向混亂，多黨林立，社會暴亂頻繁，警察暴力上升，社會改革難以推進。三則為美國因素。作為最大的毒品消費市場和最大的移民目的國，美國毒品及移民問題沒有解決好，外溢為拉美國家販毒與人口販賣的嚴重化，這進一步導致拉美國家的貧窮與混亂，以及政府治理的無序。這些因素都形成了包括哥倫比亞在內的拉美國家腐敗溫床，治理腐敗現象異常艱難。尼古拉斯一案毫無例外地牽涉上了販毒與犯罪集團的因素，這就是哥倫比亞腐敗外衣上抹不去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