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尋醫問藥記

醫藥問題和醫德醫風古來有之。唐代官員、散文家、詩人柳宗元就曾經以親身經歷，體驗了醫療和藥品帶來的獨特感受，他對此寫下了自己的批評和表揚意見，給今天的人們留下了不可多得的醫藥史料。

柳宗元的批評與表揚

在唐長安的日常生活中，生老病死一樣是常態，那時生病了也要問醫求藥，長安街頭開藥鋪行醫的人也不少，但是良莠摻雜，有時令人真假難辨，難免上當受騙。

柳宗元在長安做官時，他就有過這樣的經歷。有一天他突然患病，腹部脹悶不舒、心慌。醫生診斷后開了茯苓，讓他買藥回家，煮湯服下。柳宗元在一個藥店買了藥，回家煎煮好服下，病情不但沒有減輕，反而加重了。柳宗元讓人把醫生叫來，講明他服藥不但無效反而加重病情的情況。醫生看了一下藥渣說：“您煮的是芋頭，不是中藥茯苓，一定是賣藥的人為了賺錢用假的來欺騙您。”

柳宗元這個氣呀！一般人也就自認倒霉了，頂多找到賣藥人討個說法。但柳宗元卻不想再讓更多的人上當受騙了，于是他撰寫了一篇《辨茯苓文并序》，文中寫明了茯苓的功效，以幫助百姓辨別茯苓真偽，并將自己上當受騙的經過如實寫出來公之于眾，以此來警醒大家。

由于柳宗元的文章名氣大，很快在長安流行，引起了人們的廣泛關注。柳宗元對不法藥商毫不留情地給予曝光，就是在反思總結這方面的經驗，同時提醒人們不要再上當。只有都較真起來，對假藥人人喊打，才能使之畏懼，從而徹底消滅假藥坑人這一頑疾。

正因為柳宗元有了這樣的經歷，所以他對那些誠信經營的醫生、藥店老板特別推崇。宋清是長安一家藥肆的老板，他誠信經營十分出名。他在藥肆儲藏的都是好的藥材。許多藥農敬佩宋清的為人，他們從山地、湖河等地來采來制好的中藥材，一定要送到宋清的藥肆讓他去賣，宋清也不虧待這些藥農，都是按高價收購。同樣，長安的醫生都喜歡用宋清藥肆的藥來配藥方。宋清這里更有一些治療各種瘡病的特效藥，長安的人們一旦生了各種瘡病，都慕名到宋清的藥肆買藥，往往能很快奏效。

平時，宋清總是很熱情地接待每一位客人，有的病人缺錢或是忘了帶錢，宋清也會把藥先賒給他們，宋清家里積攢了很多欠條，他從來沒有上門去索取藥錢。有些素不相識、從很遠地方來的人，他照樣給打欠條，同樣把藥先給那人。每到年末的時候，宋清估計有些人的賬是沒法還上了，他就把其欠條給燒掉，當沒有這事發生一樣。其他的商人都對宋清的舉動很費解，并嘲諷他：“宋清是個蠢人。”當然也有人認為：“宋清大概是那種具有高尚道德的人吧！”宋清聽過了這些議論，坦然地說：“我經商賺錢養活妻子兒女，道德高尚還談不上，但要說我是蠢人，也是不對的。”

就這樣，宋清在長安賣藥四十年，先后有一百多人的欠條被燒掉，其中有的后來做了大官，或管轄州郡，有了豐厚的俸祿。他們派人給宋清送錢送物，接踵而來，宋清家門檻快被踏破了。賒欠宋清藥錢至死沒還的約有上千人，但是宋清最終照樣成為了一個富翁。史載，唐貞觀年間名將、官至右武候大將軍的尉遲敬德，也曾在宋清藥肆買過藥，可見宋清的藥肆在長安影響之廣。

柳宗元也曾到宋清那里買藥，對于宋清不賣假藥、救濟貧困的做法深有體會，所以他很是感慨：“清居市不為市之道，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鄉黨以士大夫自名者，反爭為之不已，悲夫！然則清非獨異于市人也。”盡管后來柳宗元被貶到幾千里外的永州，仍然念念不忘京城長安這位叫宋清的模范藥商，專門為他寫了傳記《宋清傳》，以流傳后世，弘揚宋清這種優良作風。

宋清的事跡，在唐代的一些史書中也有記載，可見不是柳宗元杜撰的。據《唐國史補》載：“宋清賣藥于長安西市，朝官出入移貶，清輒賣藥迎送之；貧士請藥，常多折券，人有急難，傾財救之。歲計所入，利亦百倍。長安言：人有義聲，賣藥宋清。”

長安的藥店

像宋清一樣的藥行、藥肆、藥市，在長安大都是分布在東、西兩市的。當時的詩人張籍曾在長安生病，也是多有治病買藥的經歷，所以對一些藥商坐地起價的行為很熟悉，對此他很是憎恨，曾寫過《贈任道人》詩：“長安多病無生計，藥鋪醫人亂索錢。欲得定知身上事，憑君為算小行年。”張籍雖然在貞元十五年（799年）登進士第，然而直到永貞元年（805年）才調補為太常寺太祝。由于官卑祿少，張籍過著貧病交加的生活，所以他看病時遭遇的醫藥亂漲價，讓他印象深刻。

長安東西市包括藥肆在內有很多商家。據日本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記載，會昌三年（843年）六月二十七日，“夜三更，（長安）東市失火，燒東市曹門已西十二行四千余家，官私錢物、金銀絹藥等總燒盡”。這次被火燒掉的就包括藥行、藥肆，所以藥商損失是很大的。同時圓仁還提到了唐朝皇帝曾安排人到東西市尋覓合適的藥材，“會昌五年（845年）歲次乙丑，正月三日，拜南郊……有敕問求仙用何藥，具色目申奏省。道士奏藥名目：李子衣十斤……敕令于市藥行覓，蓋稱無。”這是皇帝親自下令到藥行尋覓藥材，可見藥行、藥肆是經政府承認的，是合法的商品經營場所。

當時長安藥肆經營的藥材品種不少，有的藥肆經營熟藥，即中成藥，在西市就有賣飲子的藥家。《太平廣記·田令孜》中記載了賣中成藥飲子的情況：“長安完盛日，有一家于西市賣飲子，用尋常之藥，不過數味，亦不閑方脈……常于寬宅中，置大鍋鑊，日夜剉斫煎煮，給之不暇。人無遠近，皆來取之，門市駢羅，喧闐京國。至有赍金守門，五七日間，未獲給付者，獲利甚極。”除了熟藥，有的藥肆還經營生藥，白居易詩歌中“長安藥肆黃蓍賤”中的黃蓍即是一種生藥，其莖、葉具有“療渴及筋攣，癰腫疽瘡”的功效。

從資料記載來看，長安藥肆的藥材采購途徑主要有兩種。一是來自專門種植藥材的藥農，據記載，唐時已經有專門種植藥材的藥農，《四時纂要》一書，就列舉了很多中藥的栽培技術。這些藥農收獲藥材后主要是賣給長安的藥肆，以獲得收入，來維持生活及繳納賦稅。還有就是《宋清傳》中所說的“有自山澤來者”，就是從山川河湖采摘的中草藥。在《舊唐書》也有平民入山采藥的記載，“豫州人許坦，年十歲余，父入山采藥。為猛獸所噬，即號叫以仗擊之，獸遂奔走，父以得全。”

第二種途徑就是進口藥材。據《唐大和尚東征傳》一書記載，八世紀中期廣州海灣中進口外國藥材的盛況空前，“江中有婆羅門、波斯、昆侖等舶，不知其數，并載香藥、珍寶，積載如山”。這些從廣州進口的珍稀藥材沿途販運，運送到了京城長安的藥肆。當時有人寫下了“以是夷估輻輳，至于長安，寶貨藥肆，咸豐衍于南方之物”的感慨，比較真實地反映長安藥肆經營外國藥材的事實。

正是有了宋清這樣的藥肆，以及中草藥材的來源渠道的保證，從而保障了長安居民就醫買藥的需求，得到柳宗元這樣的大文學家表揚就不足為奇了。同樣也要為柳宗元批評不法藥商而叫好，在治理醫藥問題、樹立良好的醫德醫風上，輿論監督自古就不曾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