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陟負冰;春江水暖,百草回芽,庭樹飛花。正是雪霽翳翳日,乍暖還寒的年節。春,絕對是一幅飽蘸著生命繁華的獨特畫卷。
我之所以格外喜愛和欣賞《詩經·鄭風·溱洧》這篇詩,大抵因為春的緣故,這與當下的時令尤為契合。本篇不著一個“春”字,卻處處吐露、洋溢著春的氣息、味道。春天是屬于戀愛和歡樂的季節,國風中的愛情詩多半關乎春天,而本篇尤勝。東方文學中,許許多多美麗的愛情故事也都在溫柔的春季里悄然生長,最終枝繁葉茂。山河不驚,歲月靜好,是東方民族溫馨的迷夢;對物候的敏感,以及潛在的天人合一的群體意識,是東方民族共有的特征。
現在,就讓我們走進《詩經·鄭風·溱洧》,近距離地感受上古時代情人節的風雅與浪漫吧。
首先,從創作背景來看,這首詩描寫了在鄭國的三月上巳節這天,青年男女在溱水和洧水岸邊游玩的情景。按照古時鄭國的風俗,在三月上巳節這天,人們要在東流水中洗濯宿垢、祓除不祥、祈求美滿,而男女青年也常會借此良機互訴衷腸、暗通款曲。
其次,從結構來看,我們不難發現,《詩經·鄭風·溱洧》共分為兩章,每章都有十二句,并且這兩章的詞句格式基本相同,僅變換了少數幾個字,既展現出《詩經》回環往復、重章復沓的特點,又增添了詩歌本身的音韻美、意境美和含蓄美。
這首詩早在開頭“溱與洧,方渙渙兮”就交代了故事發生的時間—初春時節;而“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則交代了地點—溱洧之外。通讀全詩,我們也能懂得這首詩描寫的是春天男女邂逅的故事,也可以說是作者為我們描寫了一個古代的情人節、相親會。
當我品讀這首詩時,好像是在欣賞一部舊電影,這里分明有著鏡頭的切換:它先從大處落筆,略寫了故事發生之大背景、大概況是在擁有“方秉蕑兮”的“殷其盈矣”的男男女女的“洧之外”;再將筆墨收回,聚焦于一點,即在這盛大的上巳歡會中的一對偶然相識的少男少女。作者采用白描的手法,較為樸實、明朗地記錄了兩人由相約同行、相互交流到相贈情花的全過程,筆觸細膩動人。同時,我們也能從場景的變換、定格中體味到存在于鄭人身上的那鮮活的生命力量和濃郁的生活氣息。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短短十四個字就為我們勾勒和呈現了一幅歡樂祥和的游春圖。我以為,這亦是一幅永恒的游春圖,折射出中國美學一向堅守和沿用的“過猶不及”的中和原則。這是美學觀點下的和諧場景,“士與女”在“溱與洧”的岸邊“相謔”“且樂”,也真可謂是天人合一;“士與女”在“方秉蕑兮”后“相謔”“且樂”,即他們先能親近自然、效法自然,而后又能在春和景明的曼妙自然中鑒自己之真心、見對方之愛心,那可不就是與天地的大氣象、大境界、大情懷共存和鳴了嘛!
《論語·先進》中的“暮春者,春服既成。童子五六人,冠者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其雖描寫眾人出游,但意境幽遠。相比之下,其多的是文人士大夫的清高與抱負,少的是紅男綠女的敏感細膩、萌動春心和那真真切切的人間煙火味。李煜的“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歐陽修的“南園春半踏青時,風和聞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都是對春日冶游的追憶,庶幾近之,但其對環境的勾勒和渲染,總不如“溱與洧,方渙渙兮”來得直接和聲勢浩蕩。
劉毓慶、楊文娟在《詩經講讀》中認為:“這是一篇具有很高民俗價值的詩,也是記載上古時代春日男女水邊盛會盛況最為詳備的詩,宛如一曲水畔的‘青春之歌’—在春意盎然的水邊,士與女熙熙攘攘,手持香草,婉轉地表達他們的心曲……青年男女收拾得格外齊整,來到水邊,互贈香草,以求得到異性的歡心。”從民風民俗的角度來看,我們也就不難理解這首詩所描繪的那獨特的質樸的優美情境了:溱洧岸邊多情種,春日暖風三月拂。在此,我斗膽化用武漢大學易棟老師的一句話:如果芍藥常開、青春常在,這一切都不會這么動人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