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女性文學經典創作之概述

一、古代女性文學經典

（一）經典與經典化

價值尺度與判斷標準的差異，導致人們對經典的認定有所不同，但其中還是存在一些具有共通性的評判標準。有研究指出，經典要經過時間的沉淀達到藝術極致，同時開創新的藝術范式，且是能夠被后世效仿的作品，這幾項標準缺一不可。由此可以看出，“經典”是指具有權威地位、具備高度示范指導作用、達到相當藝術水平且具有跨越時間影響力的作品。經典屬于經典化的結果。布魯姆等研究人員認為，經典化的過程屬于過去與現在之間永恒的競爭。簡單來說，經典化的過程是歷史合力的過程，也就是作品逐漸被讀者接受的過程。不符合時代審美價值與觀念的作品被淘汰，具有創新典范意義的作品則被廣泛接受，并成為經典。在不同時代經典化機制差異性的影響下，經典化的路徑是不同的。以中國古代文學作品為例，可以看出經典化的三個主要標志：第一，被選入文學選本，屬于學習與借鑒的榜樣，如李清照的詞被選入《陽春白雪》《林下詞選》等選本；第二，在流傳過程中得到廣泛傳播與認可，具備很高的知名度，如班婕妤的《團扇歌》；第三，在古代評點與現代研究中，均獲得較高的關注與贊揚。

（二）文學經典和女性文學經典

“文學經典”指的是具有權威性、典范性和高藝術水平，同時具備跨越時間影響力的文學作品。文學經典本身具有十分顯著的典范性與創新性特征，這使其具備超越時間的影響力與傳播力。同時，文學經典的權威性，因作家的模仿、學者及批評家的評點等，會使其權威地位得以鞏固，促進社會大眾對其的認可與接受。

女性文學的概念，素有狹義和廣義的區別。從狹義視角來說，女性文學指的是相對于男性文學來說，由女性創作的、具備鮮明女性意識及女性特征的文學作品。從廣義上來說，女性文學是指將女性作為描寫對象的文學作品，這也包含了男性作家創作的作品，如曹植的《洛神賦》。此次研究將古代女性創作的文學經典作為研究對象，這些文學經典作品，均具有文學經典的共享特征，即典范性、權威性、相當的藝術水平，以及跨越時間的影響力和魅力。對古代女性所創作的文學經典進行研究，是發掘和明確古代女性文學作品中獨特價值的重要途徑。

二、中國古代女性文學經典的創作情況

古代女性文學經典屬于中國古代文學中重要的一部分，屬于古代文化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盡管由于多種因素的影響，在數量上不占優勢，但也是中國古代女性歷史與文化情感的重要承載。

（一）古代女性文學經典簡史

中國古代社會是男性主導的社會，女性在政治權利、社會地位，以及文化創作領域均處于邊緣地位。即便在這種備受約束和壓抑的環境下，也出現了較為突出的女性作家。女性作家從特有的女性情感與視角出發，創作了優秀的文學作品，部分作品甚至超越男性作家，對古代文學創作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

雖然古代女性文學創作開始的時間較早，但到西漢年間才有經典女性文學作品正式出現。在先秦時期，女性文學創作處于探索階段，到了西漢大一統時期日漸完善。漢代樂章的鼻祖作品，唐山夫人的《安世房中歌》，從古代女性的視角分析了儒家思想影響的社會審美，開辟了樂府詩的先河；戚夫人的《永巷歌》與烏孫公主的《悲愁歌》，均深刻地表達了自身的境遇與情感。以上所舉的優秀文學作品，均是古代女性對自身的情感與思想的表達，對古代女性文學創作的完善具有重要意義，也是女性文學作品經典化進程的重要步驟。

在前代女性文學情感和文學素養累積的基礎上，女性文學創作得到發展。班婕妤面對帝王無情及趙飛燕姐妹的迫害，創作出《怨歌行》這一優秀作品，女性文學經典創作逐漸發展。東漢徐淑的《答秦嘉詩》，在文學才能和創作體式上均具有不可忽視的地位，通過簡潔的語言表達其與丈夫之間的惜別之情，被后世稱為“敘別之作，亞于《團扇》矣”（鐘嶸《詩品》）。在戰爭環境下，蔡文姬的婚姻和子女均受到影響，懷著悲憤的心情寫下五言《悲憤詩》，成為女性文學創作史的又一力作。魏晉南北朝時期，女性文學創作進入穩定成熟的階段。蘇蕙的織錦回文詩《璇璣圖》屬于較為突出的優秀作品。但是，受當時政局混亂等因素的影響，突出的作品較少。

到了唐朝，李冶的《八至》、魚玄機的《贈鄰女》、薛濤的《送友人》，以及后蜀花蕊夫人的《述國亡詩》均從不同的角度表達了古代女性的情感與思想。《贈鄰女》當中的“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成為名貫古今的感慨，《述國亡詩》將國破家亡時代背景下神功女子的凄涼與憤慨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至宋朝，詞的發展進步使女性文學創作得到發展，出現了李清照、朱淑真、嚴蕊、唐婉等優秀的女性作家，她們以自身特有的視角和優秀的才華創作出大量詞作。李清照憑借女性特有的優勢和自身的文學才華，發揮詞作婉約細膩的特點，留下多首膾炙人口的作品。朱淑真的詞作雖稍遜于李清照，但佳作也較為豐富，并且在其詩歌作品中，相當一部分具有顯著的反傳統特征，對情感的表達和現實的反抗均較為大膽。

明清時期，雖然女性作家的數量明顯增加，但在諸多因素的影響下，傳世經典較少。個性鮮明的作家還是較多的，如明末清初的女性詞人徐燦，其作品氣勢十足并且內涵十分深刻，陳維崧贊揚其“才鋒遒麗，生平著小詞絕佳，蓋南宋以來，閨房之秀，一人而已。其詞娣視淑真，姒蓄清照”（《婦人集》）；陳廷焯則認為“國朝閨秀工詞者，自以徐湘蘋為第一，李紉蘭、吳蘋香等相去甚遠”（《白雨齋詞話》卷五）。徐燦的名作《踏莎行·初春》：

芳草才芽，梨花未雨。春魂已作天涯絮。晶簾宛轉為誰垂，金衣飛上櫻桃樹。

故國茫茫，扁舟何許。夕陽一片江流去。碧云猶疊舊河山，月痕休到深深處。

觀此詞作，本應屬于鳥語花香的春季美景，但整首詞作均表現出作者的哀愁，有研究人員認為其中的“晶簾宛轉為誰垂，金衣飛上櫻桃樹”表面是描寫景色，但實質上比喻的是包含作者丈夫在內的明朝舊臣。整首詞作貫穿作者的愁思，表現出了清冷的意境。

（二）古代女性文學經典的數量與品質分析

在古代女性文學的發展歷程中，每個朝代均有耳熟能詳的男性作家，如屈原、司馬遷、曹操父子、李白、蘇軾、蒲松齡、湯顯祖等；但知名度較高的女性作家十分有限，大眾較為熟知的僅有班婕妤、蔡文姬及李清照幾人。從流傳的古代經典作品數量方面來說，大部分優秀燦爛的經典作品是來自男性作家，女性經典作品寥寥無幾。有研究人員統計分析了唐詩宋詞中百篇名作，《唐詩排行榜》當中沒有女性作家，而宋詞方面僅有李清照一人。古代女性作家的人數遠遠低于男性，這也是導致古代女性經典作品較少的原因之一。

從古代女性文學經典作品的品質方面來看，就單篇作品來說，古代女性經典作品絕對不比男性作品差，甚至有的作品品質超出男性作品很多，如李清照的《聲聲慢》，開頭運用疊字，精妙新奇，很多男性作家也紛紛效仿。

從作品的文學體裁方面來看，古代女性經典文學作品主要是詩詞，而在散文、戲曲和小說等方面，男性作家的作品占有主導地位。盡管也有出自女性作家的《自悼賦》《天雨花》和《再生緣》等優秀作品，但藝術成就還是比較有限的。

另外，古代女性經典作品的題材也相對單一，大部分是閨怨情愛，如班婕妤《怨歌行》就屬于此類題材。這就導致女性經典文學作品的風格較為婉約纖麗。

相對來說，古代女性作家在山水、田園等領域的表現力相對較差，很難產生經典作品。盡管古代男性作家由于視野、行文風格及文學體裁方面的優勢使其經典文學作品的數量和品質均較為突出，但女性經典作品中獨特的女性魅力也是不可忽視的。

三、中國古代女性文學經典作品匱乏的原因

（一）特定社會背景的影響

從中國古代社會背景來看，由于生活環境與文化背景的影響，女性的文學創作受到限制。從先秦時期開始，“男尊女卑”就初具理論根基；再到《孟子》《禮記》等作品中，“三從四德”被提出，女性的社會地位和日常生活均被限制。西漢時期，陰陽學說得到發展，“男尊女卑”的思想逐漸絕對化和正式化。到了宋朝，“存天理，滅人欲”觀點的提出，對女性道德提出了更加嚴苛的要求，以此來維護封建禮教的統治。古代男性占主導地位，女性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地位十分低下，女性往往被禁錮在家庭空間中。在這種生活環境下，女性文學作品創作的內容受到限制，往往是以愛情、閨怨等為主。

除了生活環境的影響，古代文化背景也是影響女性文學作品經典化的重要因素。古代教育中對女性的教育是以禮教為主，處于文化教育的邊緣地位，統治者、男性，以及教科書均以賢德和識大體為女性教育標桿，女性的價值觀被扭曲。同時，古代女性接受文化教育的機會很少。古代社會生產力、經濟水平及文化水平相對較低，民眾生活壓力較大，女性更是很少有機會學習文化知識，僅被教授怎樣照料夫君和家庭。

（二）女性自身思想的限制

由于古代女性受到男權社會的壓迫，使其視野、思想觀念等受到嚴重的限制，因此女性的文學作品創作更加艱難。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女性大部分處于被男性統治的狀態，相當多的女性逐漸形成認同感。例如，東漢的班昭，自幼在儒學世家長大，對儒學十分推崇，本身具有較高的學識水平，創作出著名的女教經典《女誡》，對女性的日常行為、思想等進行規范，強化女性的從屬地位。《禮記》中的《內則》、宋若華的《女論語》、明章圣皇太后的《女訓》等，均是對古代女性三從四德的教化。這些作品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使女性產生身份認同感，但也導致男性的統治被強化，使得女性自身的主權逐漸喪失。

大部分的古代女性在日常生活和教育中，均尊禮衛教，在進行文學創作時，也會對這一思想理念進行維護。當女性文學作品中出現不符合禮教的內容時，不僅會受到男性的嘲諷和抨擊，部分女性文人也會遭到指責。在這種狀況下，文學創作這一抒發真情實感的途徑也成為禮教的一部分，女性創作出來的文學作品必然是單調乏味的。

另外，部分女性作家出于“內言不出于閫”（《禮記·曲禮》）的考量，在規訓的影響下，對自己的作品進行收藏保護，甚至是損毀，并克制文學創作的想法，導致作品的創作和流傳受到影響。古代女性文學作家掩藏自身的真實面貌，以賢德的形象示人，將自身的心靈、才華與想法封閉起來，以社會固有的規則規范自身的行為，這種自身的思想限制，是影響古代女性文學作品經典化的重要原因。

（三）明清女性經典作品的缺失

明清時期，中國女性文學創作者的隊伍發展壯大，在詩詞、戲曲、散文及小說等領域均得到了突破性發展。男性文人也對女性作品贊賞并推崇，使文學作品得到發揚和留存。有研究人員對歷代女性著作進行統計時發現，載錄的清代女作家有三千六百多人。但是，時至今日，大眾知曉的明清女性作家寥寥無幾，女性經典文學作品幾乎無所提及，造成這種現象的因素有以下幾點。

第一，明清時期封建禮教的浸染達到不可比擬的深度。作為思想控制的主要方式，明清時期的《規范》《內訓》《女范捷錄》等女教作品，為宣揚婦德服務，對女性貞潔與日常行為具有更加嚴格的要求。在這種思想教育下，此時期的大部分女性對道德貞操觀念十分重視，并為之奮斗。

第二，明清時期女性作家創作的題材有限，創新不足。明清時期，禮教的強化，使古代女性原本就有限的生存空間進一步被擠壓，身心受到更深層次的束縛。這種背景下，女性作家在創作時，主要的內容是家庭倫理、內在情緒等，對社會廣闊天地的認知和思考較少。自身文化體系的缺失，使這時期的女性作家作品是對男性作品的臨摹，自身的創新能力嚴重受限，難以產生優秀作品。

第三，男性統治中，人們對女性創作的反對仍屬于主流。明清時期，馮夢龍、袁枚等文人鼓勵女性創作，盡管在社會中產生一定的影響，但并未從根本上撼動封建權威，女性的社會地位始終處于從屬地位，并未得到改變。

近現代學者對明清女性創作存在一定的偏見。梁啟超、胡適等人在其作品中均指出明清女性作家的優秀作品較少。同時，由于明清距今較近，女性作家的作品無法激發人們閱讀其作品、了解其生活的好奇心，致使作品的認知度和傳誦度較差。另外，較多的“守節”事件使人們對明清女性作家的整體形象具有較差的認知，致使部分明清女性作家及其作品被嚴重忽視。

綜上所述，中國古代女性文學經典作品數量相對較少，在品質上也較男性作家而言優勢不足，但其中也不乏一些優秀的作品，它們也是中國古代文學寶庫中不可或缺的璀璨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