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記·孫子吳起列傳》曰:“夏桀之居,左河濟,右太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夏桀所居住的地方,左邊是黃河、濟水,右邊是太華山,伊闕山在南邊,羊腸坂在北邊。
20世紀80年代末,當代著名考古學家鄒衡先生在《試論夏文化》一文中指出,先商文化輝衛型分布范圍為“北自淇河,南至黃河……”鄒衡先生提出論斷:“沁河一帶是二里頭文化和先商文化的交接之處。”“沁水以東是先商文化分布區,以西是夏文化分布區。”
沁水下游夏文化與先商文化的考古調查、發掘和研究工作,開始于1981年北京大學考古系商周組實習隊試掘修武縣李固、武陟縣趙莊和溫縣北平皋三遺址。1985年以后,焦作市文物工作隊配合基本建設又試掘和調查了一批古遺址。在沁河西南屬于夏文化遺址的,除趙莊和北平皋外,還有武陟大司馬,溫縣西梁所、安樂寨上苑,沁陽西茍莊、楊香、范村花地崗、崇義,孟縣吉利東揚,濟源西關汽車站、河頭共12處。在沁河東北屬先商文化遺址的,除修武李固外,還有修武郇封,武陟邸閣,焦作市府城、月季公園、二里山店后、小尚,博愛金城,沁陽義莊,濟源留村共10個。這批古遺址的調查和發掘,證明和充實了鄒衡先生的論斷。
獨特的地理形勝
沁水下游北靠太行山,西接王屋山,南濱黃河,東邊是一望無垠的華北大平原。沁河從中部穿過,注入黃河,沁河較大的支流還有丹河。這種山環水繞、形勢雄偉的地理,使沁水下游成為相對獨立的地區,當地人俗稱“牛角川。”
需要特別說明的還有如下四方面的歷史地名,它們多與古文獻記載夏商人活動的地望有關。
一是軹關(陘)、太行關(陘)和白陘關。軹關在濟源市西北,晉豫交通要沖,直通山西垣曲。《戰國策·趙策二》有“夫秦下軹道則南陽動”的記載,郭緣生在《述征記》中將軹關列為太行八陘中第一陘,歷來為兵爭之地。太行關又名天井關,為太行八陘之第二陘,北宋曾改名雄定關,元末亦名平陽關。該關位于山西晉城市南、焦作沁陽市北,現名天井關村的地方。在太行關南10千米處的沁陽市境內,還有古羊腸坂道遺址,系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白陘關又名孟門,在輝縣西境的太行山上,為太行八陘之第三陘。《戰國策·魏策一》曰:“殷紂之國,左孟門而右漳釜,前帶河,后被山。”當為殷紂之國王畿的西界。在這東西百千米之內,雄踞著入晉隘道——太行八關之三關:軹關(陘)、太行關(陘)和白陘關,這是沁水下游特有的地理形勢。
二是古濟水,四瀆之一,又作渷水。它從王屋山發源,在地下潛流百里于濟源縣城復出,向東流去。由于地理變遷,這條歷史上著名的河流,現已變為灌溉農田的河渠。它和古河水的交匯地點,即今武陟縣一帶,就是《史記·孫子吳起列傳》記載的夏桀之居的“左河濟”。
三是滳水。《中國歷史地圖集》商時期中心區域圖稱沁水為滳水。甲骨文中有一滳字,是水名,后代的文獻不曾見到。它相當于現在的何水?有學者釋為漳水,僅是以聲類比附。著名歷史學家、考古學家李學勤先生的《商代地理簡論》一書從殷墟卜辭相連的地名,認為滳水就是現在的沁水。因為滳水鄰近的盂(邘)、雍、向、榆、寧等地,王國維、郭沫若等著名學者考證皆在沁陽附近。更重要的是雍、盂這兩座省級保護單位的商周古城現仍存留在沁河東岸。所以古滳水當是現沁水。
四是孟津渡口。一名盟津,也稱武津,又名富平津。《尚書·禹貢》有“導河洛,又東至于孟津”的記述。《水經注》記周武王伐紂時,盟會諸侯于此渡河。西晉建有河橋,北魏于南北兩岸及河中洲上筑河陽三城,是歷代兵爭之地。孟津渡位于黃河北岸孟縣城西17千米的治戌鎮到黃河南岸孟津縣白鶴到扣馬一帶。我們有理由斷定,在夏商時期甚至更早,孟津渡就是聯系黃河以南的豫西伊洛地區和黃河以北的豫北冀南地區及山西高原的一處重要渡口。
對這樣的地理形勢,古代文獻有如下的記載:“南控虎牢之險,北倚太行之固,沁河東流,渷水西帶,表里山河,雄跨晉衛,舟車都會,號稱陸海。”“北通燕趙,南引河洛,西瞻軹塞,東望平皋,長河帶其前,太行環其后……頗是一都之要周,實為三魏之逵道,勢等周原。”這里從來就是聯系山西高原、伊洛平原及豫北冀南地區的三岔口沖要地帶,自然也是不同考古學文化的交匯點。“沁河一帶是二里頭文化和先商文化的交接之處”的形成,很可能是通過孟津渡口北上、太行三關南下、豫北冀南西漸,匯聚到一起的。
豐厚的夏商文化遺存
古代文獻記載了夏王朝在沁西地區的聚居存在。像《尚書·禹貢》“導河洛,又東至于孟津”的記載,說明孟津渡口已經開通啟用,夏部族越河北上進入沁西地區并不難想象。大家熟知的《史記·孫子吳起列傳》中夏桀之居的東界“河濟”和北界“羊腸”,據考證確在沁水入河處的武陟一帶和沁陽北部的太行山上。這一線基本和沁水走向契合。說明夏勢力并沒進入沁河東岸。《尚書·禹貢》還有“導渷水,東流為濟,入于河,溢為滎,東出于陶丘北……又東北入于海”的記載,從中可以看出古濟水是在武陟、滎陽間穿黃河而過的河流,它在入河口以西這一段稱為渷水,大禹在這里進行過治理渷水工程。其他如《史記·夏本紀》《史記·殷本紀》都有把大禹和濟水聯系在一起的記載,并能體會出濟水正是現沁河以西這一段。《古本竹書記年》有“帝寧居原”的記載,帝寧是夏代第七個王。原地所在,《括地志》曰“故原城在懷州濟源縣西北二里。”現濟源城西北仍有一座龍山文化晚期大型遺址——廟街遺址,在廟街遺址南1千米的濟源西關汽車站,還有一座二里頭文化遺址。以上文獻結合考古材料,說明沁水以西不僅是夏文化分布區,而且是設立過王都的重地。“帝寧居原”是二里頭文化向北發展的第一塊里程碑。
從甲骨文以后的歷代文獻中,都記述了商先公先王在沁河東岸一帶的活動。王國維、郭沫若、李學勤等著名學者對“雍”“盂”“滳”水等地名進行考證后指出:夏“與商人錯處河濟間蓋數百歲”“沁水應視為商的西南界”。筆者也從甲骨文之后的歷代文獻結合考古材料,證明“雍”就是現在沁水東岸的府城古城。其他還有盂、榆、寧等地皆在沁水東岸,盂地在沁陽邘邰,古城仍存,榆地,筆者推測就是現在的月季公園遺址,寧在修武。這些城池并非滅夏后才拔地而起,而是在其之前就存在的。還有學者將與夏王朝時間相始終的商族八遷之三、七遷的地名——商丘確定在今武陟縣商村遺址。《國語·晉語四》記載了春秋時古南陽(即明清的懷慶府,現在的焦作市,在沁水下游)有夏商遺民居住的事實。這一切都說明沁河以東是滅夏前商族的一塊重要集居之地。
考古學家蘇秉琦先生指出:“青銅時代,現在的河南成了當時政治活動的中心。夏商兩族曾在那里交錯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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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水下游的夏文化與先商文化
沁水下游的夏文化與先商文化,在年代上皆相當于二里頭文化晚期階段。沁河西南地域的夏文化遺存可稱為二里頭文化沁西類型,沁河東北地域的先商文化遺存可稱為先商文化沁東類型。
二里頭文化沁西類型
沁水下游的二里頭文化沁西類型分布在黃河以北、王屋山以東、沁河西南這一狹小范圍內,東西、南北皆不過百里。遺址的規模大者在20多萬平方米,堆積厚者在4米左右。
二里頭文化沁西類型的遺跡,已發現的有和人們生活關系密切的建筑及附屬物灰坑、水井、窯址和反映人們習俗的墓葬。
建筑皆為小型的居住基址,面積在七八平方米左右,可分兩類,一類是地面建筑,另一類是半地穴式建筑。
灰坑可分三類,一類是口大底小的圓形、橢圓形和不規則形淺坑;二類是圓形、長方形、直壁圜底或平底深窖;三類是繭狀直壁圜底窖穴,極少。
水井,一種是圓形,一種是長方形、兩邊有腳窩,均深8米左右。下部容積擴大,系水浸形成。沁水下游是夏文化與先商文化的接觸地帶。從不同的水井形式看,二里頭文化沁西類型的夏人在保持固有特征的基礎上,吸收不少先商文化營養,形成自己的特色,進而向北發展。
在西梁所遺址水井旁邊,還發現了一個陶窯,直壁圓筒形,直徑1米左右,平底,下有火膛,邊有煙洞,與二里頭類型相同。
在二里頭文化沁西類型中發現了成排的單人墓葬,長方形圓角豎穴,葬式有仰身直肢和俯身直肢。二里頭類型的葬式基本是仰身直肢,這是和沁西類型明顯不同之處。
二里頭文化沁西類型的遺物,主要是陶器群。出土陶器以夾砂陶為主,泥質陶次之。陶器的種類有深腹罐、圓腹罐、堆紋花邊罐、帶鋬小罐、捏沿罐、大口尊、斂口甕,小口甕、淺腹平底盆,深腹雞冠耳盆,鼎、豆、三足盤、爵杯,這一組可視為二里頭文化的器物;還有鬲、束頸盆、瓶、蛋形甕,這一組可視為先商文化系統的器物。
二里頭文化沁西類型是二里頭類型越過黃河向北發展的第一站,在這里與沁河東岸的先商部族毗鄰交錯存在,并擇優吸收其文化,同時接受晉地文化甚至北方風俗的傳播,逐步形成具有一定地域特點的文化類型,并且不間斷地繼續向北發展,通過太行三關,特別是直通垣曲的軹關(陘),前進到晉西南地區,最后形成二里頭文化東下馮類型。
先商文化沁東類型
沁水下游的先商文化沁東類型分布在太行山以南,沁水出山口至入黃河口東北這一片三角地帶內。遺址的規模多數較小,分布范圍小、堆積薄。但也有大型者,如焦作市西側的月季公園遺址,面積達12萬平方米,先商文化遺存堆積厚度達3米以上。
先商文化沁東類型的遺跡主要有灰坑和水井。灰坑有圓形和橢圓形兩種,直壁平底,十分規整。其中有一種直徑在2米以上的大型深窖,比較特殊。還未見到先商文化其他類型中的長方形灰坑。在焦作市月季公園遺址發掘的一口水井,深13.5米,圓形直桶狀,下部稍大。這口水井從先商一直使用到早商,內出捏沿罐陶器最多,最上部出一件二里崗下層陶鬲。
先商文化沁東類型的文化遺物,仍然主要是陶器群。陶色有灰陶、黑皮灰陶、褐陶、棕紅色陶。灰陶占大宗。制法以輪、模、手制兼用的復合制法為主。陶器的形制幾乎以三足平底、圜底凹圜底對等存在。作為炊器的鬲和深腹罐幾乎各占一半。
沁東類型是先商文化輝衛型向西發展至沁河東岸,在這里大量吸收發展水平最高的二里頭文化沁西類型的豐富營養,兼蓄北方晉中地區青銅文化和晉南地區東下馮類型的優秀成果,進行加工改造和重新組合,既保持先商文化的固有本質,又創造出新的特色的一個文化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