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說劉天華大師是二胡藝術的奠基者,劉文金先生是二胡藝術開拓者的話,那么,二胡演奏家、中國民族管弦樂學會副會長、武漢音樂學院院長胡志平教授則是心儀前賢、自成丘壑的踐行者。在各種藝術樣式紛繁呈現的藝術世界,探索著二胡藝術的多種表達
出生在十三朝古都洛陽的胡志平先生,生長在傳統文化氛圍深厚的家庭。家庭的耳濡目染滋養了他的藝術。所以他的藝術風格兼具傳統而又不拘泥于傳統,學習前人而又有所發展,且將學院派的嚴謹和民間音樂、戲曲音樂巧妙地結合起來,又通過舞臺實踐和探究以及常年教學育人的經驗,逐漸形成了自己的藝術風格。在實踐中他逐漸形成了自己的藝術風格并堅持下來,令他在舞臺與課堂,教學與演奏中卓爾不群、獨樹一幟。
本文就他的《賽馬》《江河水》和《豫北敘事曲》三首經典二胡曲,從演奏與教學層面加以探討,從而探討胡志平的二胡演奏藝術的美學問題。
(一)
何謂經典?能夠被歷史記住,就是經典。每個時代都有代表性的經典作品。何謂創新?創新并不是否定傳統,而是對傳統的繼承。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武漢音樂學院青年二胡教師黃海懷先生,創作的二胡曲《賽馬》、移植的二胡獨奏曲《江河水》,雙雙受到音樂界的關注,半個多世紀以來長演不衰,成了經典之作。這兩首作品也是胡志平先生的代表作品。
二胡獨奏曲《賽馬》結構單一,篇幅不長,音樂形象鮮明,且易于上手演奏,是公認的二胡經典作品。胡志平對這首作品認識較為深刻,我們對傳統的傳承不應是因循守舊,而是從弘揚、深化、繼承與發展的角度來演繹作品。我有幸多次聆聽胡志平演奏的《賽馬》,他的演奏充滿著流動的光彩,將二胡的各種演奏技巧表現得淋漓盡致。這是一首最見演奏功夫的樂曲,曲中不乏電光火石般的炫目技巧。胡志平先生那敏捷的快弓,矯健的跳弓,以虛代實的拋弓,堅實的擊弓以及模擬馬嘶的雙弦弓,均在快速的節奏中輪番展現,用音樂描繪了一副駿馬奔騰的藝術形象,有景有情,有聲有色。在《賽馬》這首作品的演奏中,他有著極強的張力,在亦揚亦昂、挾風掣雨的非凡氣象里,展現了一副躍動的音樂空間想象。
《賽馬》一曲,雖然速度快,音符密,且技巧艱深,但在胡志平先生出神入化的弓法,嫻熟的技巧和他詮釋作品的深厚功力,尤其對二胡的音質、音量、音準的把控,使旋律如水銀般從弦上瀉出,如弦之箭,忽哨而出,劃過音樂大廳、劃過大草原的長空,極大地豐富了賽馬畫面的表現力。
(二)
如果說胡志平先生演奏的《賽馬》,是如此的擲地有聲,激情澎湃,那么他演奏的《江河水》則展現了他在藝術上感性與理性的平衡力與掌控力,音樂自始至終都有一股發人深省、出自肺腑的情感力量。
我們知道,移植作品成功,必須是在原有基礎上有進一步的藝術提升,才能為人們先入為主的藝術拓寬更多的藝術想象空間。演奏移植作品更加考驗演奏者的二度創作能力。眾所周知,這是黃海懷先生移植的一首管子名曲《江河水》,同樣作為二胡獨奏曲,同樣獲得了很大的成功。胡志平認為這首二胡曲《江河水》在演奏上有三點注意:第一,音樂處理上有據可循,同時也要在原作的基礎上有所提升,特別是加入更多的二胡藝術語言;第二,在保持原曲的特色上要適度展現二胡的技術與音色。例如將管子的尖脆、悲涼、委婉的音色和韻律表現出來,同時要用二胡表現出管子的顫音、簫音、滑音和墊音等吹法效果;第三,要充分發揮二胡歌唱性、擬人化的音色特點,尤其在高潮部分,胡志平用弓沉實,音量飽滿,他將蘊含在內心的激情和憤懣如熔巖似的噴發出來,打動自己,打動觀眾。
胡志平先生在演奏中,運用二胡的滑弦與綽注、運弓與走指,以及內弦與外弦的交替變化,讓整部作品更符合原作的藝術氣質,同時展現了二胡演奏技術的千變萬化。特別是那段如歌如訴的旋律,飽滿的全弓,內含力度的揉弦,尤其是樂曲中使用了同主音羽、徽調式交替手法,表現了悲痛欲絕后的寧靜與沉思。二胡專業是武漢音樂學院的最有代表性的專業,先后涌現出吳素華、胡志平,別小霞以及黃小燕、楚俊等二胡專業名家,武漢音樂學院的二胡學術成果和藝術成就對我國民族專業音樂教育有著重要的推動作用。
(三)
《豫北敘事曲》雖是劉文金先生早期的二胡作品,但它是一首鄉土之作,長演不衰。“豫”是河南省的別稱。“豫北”泛指黃河中游以北,河南省與河北省接壤地區。因此,胡志平先生演奏此曲更是駕輕就熟,如數家珍。樂曲起句是溫暖的,會話式的,隨即一股清新的五聲音階的旋律飄散開來,他以第一人稱敘述性的口吻娓娓道來,在綿長思緒化的旋律中,蘊含著質樸的欣喜。胡志平先生充分發揮了二胡演奏技巧的表現力,例如運用滑弦與綽注,運弓與走指,揉弦與打指,填字與加花,使曲調疏密相間,內弦與外弦交替變化,讓音色明暗有別,將音域逐漸加高,呈現出剛而含潤,柔而生秀,剛柔并濟的風格特點。
第二段的快板,從2~6弦變為1~5弦,即從C調轉為D調,不但在旋律音調、指法把位上形成對比,在節奏快慢上也形成了很大的反差。跳蕩輕快的節奏與旋律,密密如珠的十六分音符,鑲嵌在“緊打慢唱”的板體中,柔韌流暢,擅變善化,婉轉自如,連綿回繞,經過繁復的幻化之后,最后又歸回主題。他在較為自由的第三段中,充分發揮了二胡擅長戲劇性表現的特點,通過音量的忽強忽弱,節奏的忽快忽慢,音符的忽密忽疏,把位的忽上忽下,運用變化指法,達到形散而神不散,帶有寬泛的吟詠節奏和音響的透視關系,在樂曲中彌漫開來,施承著演奏家的情感張力,演繹出豐沛的音樂活力和深邃的樂曲內涵。這富于激情的音樂主題,引出一首一瀉千里似的隨想曲性質的“音流”。聽胡志平的二胡演奏,在帶有東方式的散板旋律中,聽到了他演奏出立體化的美感。我想,這與他長年潛心研究二胡藝術精通它的深層性能分不開的。
(四)
這三首不同地域、不同風格的二胡獨奏曲,在胡志平的兩條琴弦中千作千面,有輕快,有哀怨,有奔放,有精巧,有明亮,有婉約,有蒼勁剽悍,有充滿詩情畫意,有的讓人蕩氣回腸。雖然《賽馬》《江河水》和《豫北敘事曲》都是五音階的旋法和構架并舉,卻各顯其妙,各盡其情。胡志平先生之所以琴聲悠揚,意境傳神,是他一直在操琴中,追求中國化的“寫意精神”。
“寫意”是中國文化藝術的特征之一。“寫意”之“寫”是形式,“意”是內涵。“寫”不僅包含演奏技術、技法之意,還涵蓋了一種精神。“意”是演奏者的知識結構之總和,它既包括民族、地域、歷史文化背景,以及演奏者對客觀世界的認知和看法多種因素。還包含了人與自然、自我與世界的交融,也展現了東方屬性的音樂語言特征。中國民樂最重要的民族審美品格是寫意精神,這是中國傳統藝術的精髓,是中國傳統美學的核心。胡志平先生的繪聲繪色,余味悠長,虛實隱顯,內涵深厚的演奏中,在具象中內涵抽象美的因素,寫實中保持著“寫意”情懷。他是一位有思想、有抱負的二胡演奏家,在他的演奏中虛實橫生,形式上結合了“寫意”的大氣和精致,他努力在似與不似之間探尋二胡演奏藝術的最高境界,在寫實和寫意的整合中,尋找二胡演奏藝術出神入化之奧秘。如他在演奏劉天華先生的《空山鳥語》一曲中,不僅有寫實的群鳥爭鳴,還有“寫意”的萬千意境,頓時一種捭闔時空的山野之氣和逸情涌動在他的弓弦之間。這正說明他演奏的品級之高。中國民樂不是快節奏的藝術,它與中國哲學一樣是內省的,是行云流水式的,是綿里藏針,以柔克剛的。深厚的傳統積淀,使他的演奏中透露著很強的歷史文化氛圍。
值得一提的是:出生在中州地界的胡志平先生的演奏特點是南北兼蓄,剛柔并濟。他的二胡中不僅有北方的“厚、潤、趣、爽”,又有南方絲竹的“顫、疊、贈、打”的手法;北方氣質上的奔放縱逸,色彩明麗,南方演奏中的“指尖上的閃光”,悠揚遠達。氣質儒雅,情趣高潔,有著書卷氣的胡志平先生就像他的二胡演奏一樣,永遠默默地追逐時代的光環。總之,他在回歸二胡的屬性,追求二胡內涵的厚重,實現二胡技法與中國傳統美學的融匯等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五)
胡志平先生認為器樂演奏是一種聲音的藝術,因此他一直追求二胡的聲音要有多層次感。他說道:“二胡的演奏首先要講究音色美。音色是有魅力的,同時也是用以表達人內心情感的,要把音色轉化為情感和意境的感受。當然,要奏出美好的琴聲,演奏者還必須具有廣博堅實的文化藝術修養,以及對生活深刻的理解和高尚的美學追求。”可見他對二胡的演奏技法已經駕輕就熟,使二胡在語言、技法上有所突破,從而增強了樂器的表現力和感染力。
此外,他雖然在高等音樂學府任職、任教,但他十分清楚藝術必須走出校園,走向社會,走進大眾。他說:“中國民樂只有贏得觀眾才能發展,演奏者和廣大觀眾如同魚水關系,有了觀眾,中國民樂才能有發展的前景。”胡志平先生常常在一些帶有民族民間風情樂曲中,運用即興演奏手法,使得樂曲生動流暢,錦上添花。看似輕松自如的演奏,殊不知,最見藝術功力。傳承中華文脈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源泉,是保持中華民族獨特精神標識的根基,也是我們當代中國民樂工作者義不容辭的責任。
從理論到實踐,從教學到表演,胡志平先生逐漸形成了新的演奏體系,拓寬了二胡的藝術語言的深度和廣度,注重二胡語言的突破與創新,這是當代二胡演奏藝術向著既規范又多元的語言形式演變,使二胡演奏家們走進了一個充滿活力的新階段。
胡志平先生正值風華之歲,鵬舉之年。藝海無際,有生命的船,有意志的帆,有時代的風,在音樂的海洋中,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