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年2月21日,《共產黨宣言》 德文單行本在倫敦問世。 《共產黨宣言》,是馬克思、恩格斯為共產主義者同盟起草的綱領,是馬克思主義形成的標志。作為一份共產主義的綱領,它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內在矛盾和發展規律,公開宣布無產階級要用暴力推翻資產階級的統治而建立自己的統治,發出了“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戰斗號召。它可以說是馬克思主義文獻中譯本最多、傳播最廣的文獻,在1848年德文版初版不久就有了波蘭文與丹麥文的譯本,1848年6月被譯成法文,1850年被譯成英文,1882年出版俄文版,1886年出版西班牙文版,1893年出版意大利文版。那么,《共產黨宣言》 早期在中國是怎樣傳播的呢?
早期的節譯與摘譯
在中國文獻中最早提及此書的,是1903年2月馬君武發表在《譯書匯編》 上的 《社會主義與進化論比較》一文,該文末所附“社會黨巨子所著書記”,用英文列出了馬克思和恩格斯的 《共產黨宣言》 等著作。1905年11月,朱執信在 《民報》 第2號上首次用文言體介紹了馬克思(文中譯為馬爾克)與恩格斯的生平,并節譯了該書第2章 《無產者和共產黨人》 的部分內容,包括 《宣言》中的十項政綱。1907年12月30日出版的 《天義報》 第13、14期合刊上,刊載的震述(何震) 《女子革命與經濟革命》 一文,也引錄了 《宣言》 的有關段落;1908年第15期刊有民鳴所譯恩格斯1888年的英文版序言,第16至19期合刊發表了 《宣言》 第一章《資產者和無產者》。朱維錚在《劉師培:一個“不變”與“善變”的人物》 ( 《書林》 1989年第2期)一文推測:在中國出現的 《共產黨宣言》 第一份中譯本,很可能是劉師培組織翻譯并刊行的,可惜至今沒有找到可作證的譯本。
民國初年,社會主義在中國再掀熱潮。1912年6月,浙江紹興人王緇塵以“煮盒”署名,在《新世界》 第2期發表了 《社會主義大家馬爾克之學說》 一文,是他對朱執信1905年11月發表于《民報》 第2號的 《德意志社會革命家小傳》 中的第一個傳記 《馬爾克》 的擴充。他在此文“緒論”中,熱情贊頌了馬克思的偉大功績和 《共產黨宣言》 的偉大作用,指出:“今日社會主義之學說,磅礴郁積,社會黨之勢力澎湃彌蔓,能使全世界大多數之人類均棲息于是旗幟之下,又使自有歷史以來之富豪家族垂足而立,側目而視,致此者誰乎?德之馬爾克也。”為什么馬克思能使全世界之人類“傾倒若是、嫉視若是”呢?這是因為,馬克思是“萬國社會黨之 《共產宣言書》”的起草者。馬克思“不啻全世界之造時勢者”,《共產黨宣言》“不啻二十世紀社會革命之引導線”,還是“大同太平新世界之原動力”。他認為,既然馬克思起草的 《共產黨宣言》 “具如許之勢力,占如許之效績,又烏可以不使我中華社會黨共聞之而共見之乎”?這篇文章以小標題的形式闡述了馬克恩的“傳略”,“ 《共產黨宣言書》 之概略”和“ 《資本論》 之概略”,譯述了 《共產黨宣言》 的“十大綱領”,比起朱執信一文有諸多新的內容。

但在俄國十月革命前,這些摘譯和節譯的《 宣言》 并未受到中國人的足夠重視。可以說,是十月革命的炮聲引起了中國人對這部馬克思主義綱領性文獻的關注。1919年4月6日,陳獨秀、李大釗主編的 《每周評論》 上,刊載了署名“舍”摘譯的 《宣言》 第二章的部分內容,并重新刊登出十項政綱。由于該刊采用白話文和新式標點,因此在青年知識分子中影響較大。編者指出:“這個宣言是Marx和Engels最先最重大的意見……其要旨在主張階級戰爭,要求各地勞工的聯合,是表示新時代的文書。”同年11月1日出版的 《國民》 2卷1號又刊登了北京大學學生李澤彰譯的 《馬克思和恩格斯共產黨宣言》 第一章 《資產者和無產者》。當時李已把全書譯完,限于 《國民》 篇幅,只能陸續發表。但胡適見到譯文后即把李澤彰找去說:“你快畢業了,畢業后你還做不做事?你要做事,就不要再登下去;要出風頭,你就登下去。”懾于老師的干預,李澤彰只能放棄不登。作為交換,胡適把他介紹給王云五,當了商務印書館的編輯,李澤彰就用當時中國這個最大的出版機構的“金飯碗”,換掉了原本可以得到的“第一個中文全譯本《共產黨宣言》 譯者”的桂冠。
1920年3月,北大發起成立馬克思研究會,據羅章龍回憶,該會曾把 《共產黨宣言》 英文本作為教本。該會還成立了一個翻譯室,分英、德、法三個翻譯組。德文組曾從德文本譯出 《共產黨宣言》,并在1920年已有一個油印本了,但可能不是全譯本。他說過:“ 《共產黨宣言》 很難翻譯,譯出的文字不易傳神,所以當時翻譯的進度很慢。”這個油印本的部分譯文曾被 《京漢工人流血記》 一書引用過。李維漢 《回憶新民學會》 一文中講,1920年 8月至9月,他在法國蒙達尼曾“有機會集中閱讀了蔡和森以‘霸蠻’精神從法文翻譯過來的 《共產黨宣言》 等書”。由此可見,當時 《共產黨宣言》 摘譯本、節譯本可以說流傳的有好幾種。
陳望道成為完整翻譯第一人
把 《共產黨宣言》 完整地譯成中文的第一人是陳望道。鄧明以 《五四時期的陳望道同志》 一文中這樣寫道:“陳望道同志早在五四之前就接受了進步文化的熏陶,接觸了馬克思主義。他在日本留學期間,一邊勤奮學習哲學、文學、法律等社會科學以及物理等現代科學知識,一邊在課余刻苦鉆研馬克思主義著作。五四運動剛剛興起,他就毅然返回祖國,積極投身于新文化運動中。在經歷了一師那場風潮以后,他受到深刻的教育和鍛煉……也認識到要打敗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反動文化思想,必須依靠新的思想武器,這就是馬克思列寧主義。于是他就在事件結束之后,回到了故鄉浙江義烏分水塘村去自行進修,翻譯了 《共產黨宣言》。陳望道同志翻譯的 《共產黨宣言》……于1920年4月作為社會主義研究社叢書第一種,由上海社會主義研究社正式出版。”( 《五四運動回憶錄》 續集)
比鄧明以敘述更詳細的是葉永烈 《秘密黨員陳望道》 一文。文中說道,當時在北京的李大釗、陳獨秀讀了 《宣言》 英文版,深為贊嘆,都認為有盡快譯成中文的必要。當時思想頗為激進的戴季陶在日本談到此書時還曾嘗試翻譯,但因力不從心而放下了。回到上海后他到處物色合適的譯者,經 《民國日報》 主筆邵力子的舉薦找到了陳望道。陳望道與邵力子書信往返甚勤,常為 《民國日報》 的“覺悟”副刊撰稿,邵力子深知陳的功底不凡。于是,戴季陶提供了 《宣言》 日譯本,陳獨秀通過李大釗從北京大學圖書館為陳望道借來了英譯本。1920年2月下旬,陳望道開始翻譯,4月下旬譯完。陳望道請留日歸來的李漢俊校,李校畢又請陳獨秀校,正準備交 《星期評論》 連載,沒曾想發行量達10多萬份的 《星期評論》 遭當局注意,被迫于1920年6月6日停刊。正籌備組建中國共產黨的陳獨秀與共產國際代表維經斯基商議,當即籌款在辣斐德路(今上海復興中路)成裕里12號建立了一家小型印刷廠——“又新印刷廠”,印出了1000冊 《共產黨宣言》,初版的印行時間,版權頁上標明“1920年8月”。這就與鄧明以的說法相差了4個月。最早全譯本究竟初版在何時呢?
上世紀50年代,張靜廬在輯注 《中國現代出版史料(甲編)》 一書中認為,該書中文全譯本1920年4月由上海社會主義研究社出版。這一結論被學術界轉相引用,據筆者所見,直至上世紀70年代末似未曾有專文提出過異議。三聯書店1979年出版的丁守和、殷敘彝 《從五四啟蒙運動到馬克思主義的傳播》 仍采用此說。即使陳望道本人在1973年接受中新社記者采訪時,也未對此說表示過異議。此說也被《辭海》 所采用。
上世紀80年代,有若干學者提出了《 宣言》 最早中文全譯本新的初版時間。賀世友《 〈共產黨宣言〉在我黨創建時期的傳播和影響》 一文認為,該譯本1920年5月由陳望道譯成,交上海共產黨發起組,8月由上海社會主義研究社公開出版。8月初版本印數不多,很快售完,所以9月再次印刷。上世紀80年代后半期,在山東省廣饒縣博物館就征集到1920年8月版,經一些專家鑒定認為是最早的版本之一。該書系32開白報紙本,58頁,淺赭色封面,正中印著馬克思半身像。葉永烈似乎也見過這一版本,并稱北京圖書館也珍藏有此初版本,今是該館鎮館珍本之一。至此似乎已成了定論。1990年12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推出的,包括鄧明以等參加編纂的《陳望道文集》 第4卷中附錄 《陳望道譯文目錄》,也把該書初版時間定為1920年8月。
但令人困惑的是,《魯迅研究資料》 第1輯曾載有余延石 《魯迅和〈共產黨宣言〉》 一文。指出1920年6月26日,魯迅與周作人一同到大學出版部(有 《魯迅日記》 為證),收到陳望道6月22日的來信,信的大意是說:他(陳望道)自經杭州一師的那場風潮以后,經子洲校長離職,望道為了表示與經校長同進退,也自動離職,回到浙江省義烏縣分水塘村去潛心研究新思潮,試譯了一本《共產黨宣言》。因為看到 《新潮》上魯迅的意見,對于魯迅主張“現在偏要發議論,而且講科學,講科學而仍發議論,庶幾乎依然不得安穩,我們也可告無罪于天下了”的意見表示贊同,所以特把這本翻譯的 《共產黨宣言》 寄贈請求指正(有 《周作人日記》 的手稿本原件為證)。據周作人回憶,魯迅在接到書后當天就翻閱了一遍,并稱贊“這個工作做得很好,現在大家都在議論什么‘過激主義’來了,但就沒有人切切實實地把這個‘主義’真正介紹到國內來,其實這倒是當前最緊要的工作”,陳望道“把這本書翻譯出來,對中國做了一件好事”。后來魯迅寫了復信,還把 《域外小說集》 寄贈答謝。
筆者見到的所有魯迅年譜都對這一材料深信不疑。即使把陳望道如何翻譯 《共產黨宣言》 敘述得頭頭是道的葉永烈,在 《秘密黨員陳望道》 一文中也對此表示“令人費解”。以至于不少辭書,如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推出的高放主編的 《社會主義大辭典》 的“陳望道”一條與“共產黨宣言”一條,竟采用了兩個不同的初版時間。
但無論如何,陳望道是把《共產黨宣言》 完整地譯為中文的第一人是毫無疑問的。這對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和中國革命的勝利,發揮了無可替代的作用。
(編輯 余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