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28年5月,陸定一擔任團中央宣傳部長算起,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他在黨的宣傳思想文化領域工作超過38年。因此,在這個領域里,陸定一有一個“老宣傳”雅號,這不僅因為他是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上擔任中央宣傳部部長時間最長的人,而且是因為他“為宣傳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為建設和發展黨的宣傳文化教育事業,傾注了畢生精力,作出了重大貢獻”的緣故。這個雅號也是他令人敬佩的一生的概括。
堅持原則的總編輯
1942年8月,陸定一在延安就擔任了 《解放日報》 的總編輯。其實,早在4月3日整風運動開始時,毛澤東就點了陸定一的將,指名要他為 《解放日報》 編輯“學習”副刊,宣傳“整頓三風”的思想。
陸定一擔任總編輯后,根據黨中央的要求,以一種務實的工作態度,為當時的 《解放日報》 以及后來我黨的新聞宣傳定下了基調。
當時,《解放日報》 的社長是博古。他主張,報紙的總編輯應每天發表一篇社論。陸定一的前任總編輯楊松就是這樣做的。陸定一則認為:報紙的社論是代表一種方向性、政策性的意見。每天都發一篇,流于形式,就會失去它應有的指導意義,故不同意這樣做。
博古對此很有意見,他說:“你看 《真理報》 (當時蘇共的中央機關報)不就是每天寫一篇社論嗎?我們要學 《大公報》 嘛。 《大公報》 的老板張季鸞說:‘我們《大公報》 的社論,只管24小時,第二天就可以擦屁股?!?/p>
陸定一說:“第一,我不是楊松;第二,我的社論10年以后還要經得起審查,不能只管24小時?!辈┕艧o奈,只好同意了陸定一的意見。從此,《解放日報》的社論就不是一天一篇了。社論也變得令人喜歡看了。他當年為《解放日報》 撰寫的社論,不但在“10年以后”經得起審查,而且,有的即使在今天仍有其重要的指導意義。
延安整風的第二階段,開始了對干部的審查工作。在當時的歷史情況下,對干部進行審查是必要的。但不少單位違反政策規定,采用“逼、供、信”,使審查工作出現了偏差。時任中共中央社會部部長的康生,利用了這一偏差,把審干運動變成了混淆敵我界限、造成大批冤假錯案的“搶救運動”。
當時的延安,人人自危,各個單位都揪出所謂的特務來,解放日報社當然也不例外。陸定一認為,對待任何同志的問題,都應當以事實作依據,報社里的絕大多數干部是好的,即或是小資產階級思想多些的人,也沒有“特務”的嫌疑。所以,他堅決地把康生下達的指標頂了回去。因此,解放日報社的損失才“輕些”。
實事求是的反思者
陸定一堅持實事求是的工作作風,他對宣傳工作中的形式主義的東西非常反感。1956年3月,陸定一到上海檢查宣傳工作,一些形式主義的傾向引起了他的關注。他除了自己在上海致力于糾正這種傾向外,還希望引起中央的注意。3月23日,在隨他去上海的陳克寒和包靜之等同志要回北京時,他隨即就這一狀況給當時的中宣部副部長張際春同志寫了一封信。他列舉了上海宣傳工作中相當嚴重的形式主義的現象,并談到長江輪船上對乘客要上政治課,有些鄉村買大批喇叭準備做到“家喻戶曉”等情況,他說:“凡事要有分寸。討一個老婆是喜事,討兩個老婆就犯法了;吃兩三碗飯可以飽肚子,吃十碗八碗同樣的飯就會鬧肚子了。”
為此,他憂心忡忡,希望中宣部能拿出一個解決的辦法。因此,他等不及自己返京,就托人將自己的意見帶回中宣部,目的就是讓中宣部的領導層“在思想上有所醞釀,集體討論,然后請示中央后,可作適當部署”。

“文革”后的1978年12月2日,中組部和公安部的兩位副部長,將陸定一接出了監獄病室。至此,結束了他自1966年5月8日開始的長達12年半的囚禁生涯。
1979年6月8日,中央給他作出平反的結論后,當時的總書記胡耀邦兩次同他談話,希望他回到中宣部,接替自己剛離任的部長之職,或者去中央黨校擔任校長,培養黨的高級干部。陸定一卻對耀邦說:“我已經73歲了,孔夫子就是這個歲數死的。人老了,身體不好,不能再去占這個位置了?!彼麤Q定退居二線。
但退居二線的陸定一,并沒有一心安度晚年,他還是時刻關心著黨和國家的命運。晚年他所做的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對“文化大革命”的反思。雖然“文革”中,陸定一一家的遭遇確實是相當悲慘的:他和妻子嚴慰冰分別被關押了近13年,大兒子陸德被關押6年,還被打斷兩根肋骨;女兒陸瑞君和小兒子陸健,也曾長時間失去人身自由。但冤案平反后,陸定一即告誡孩子們:不要從個人恩怨出發,來看待當初曾受命關押、審訊他們的人。
陸定一的反思,是運用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和黨的歷史經驗作為參照系的,他的思考是從王明路線開始的。王明是依靠共產國際東方部部長米夫支持上臺的。他們背誦馬列主義的詞句,以此來解釋和解決中國革命中所遇到的各種問題,并提出著名的兩個“凡是”——“凡是馬恩列斯說過的話,必須遵守;凡是共產國際的指示,必須執行”,給我們黨造成了極大的危害。瞿秋白和陸定一,也因為堅決反對這兩個“凡是”,被扣上“調和路線”的罪名而遭到“殘酷斗爭,無情打擊”。
歷史往往有驚人的相似之處。1976年粉碎“四人幫”后,在當時的意識形態領域里,又產生了另外的“兩個凡是”——“凡是毛主席做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擁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結束了“兩個凡是”的錯誤方針之后,陸定一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反思歷史。1979年3月6日,他將 《懷念人民的好總理——周恩來》 一文發表在 《光明日報》 上,就是很好的明證。他在文中指出:“廬山會議上有些人的態度,與周總理的態度成了明顯的對比。由此,我更欽佩周總理的實事求是態度和民主作風?!薄艾F在,已經完全清楚,彭德懷同志在1959年廬山會議上的 《意見書》 是正確的。錯誤的不是彭德懷同志,而是反對彭德懷同志的人。”“1959年廬山會議原來的目的,是要實事求是地檢查工作中的缺點并加以改正的,但是卻變成了反對彭德懷同志正確意見的會議,這就越搞越‘左’。這種‘左’傾錯誤,后來發展成為路線,一直到1976年10月打倒‘四人幫’以后,才得以糾正?!?/p>
談完廬山會議,他又對照周總理對知識分子隊伍的情況“實事求是地估計”,找出了自己的錯誤,并作了檢討:“我在這個問題上的觀點,當時曾經是偏‘左’的,是錯誤的。我要努力向周總理學習。”
文章中更為可貴的一點,是將廬山會議后的“左”傾錯誤,上升到了“路線”的高度來認識,在當時“兩個凡是”陰影未消的情況下,陸定一是需要直面一些人的責難的。
這篇文章在 《光明日報》 刊出后果然引起了各方關注。 《人民日報》 在3月8日轉發了此文。當時,《人民日報》 在轉發此文前,曾派人找到陸定一,希望能刪掉文章中“而是反對彭德懷同志的人”這一句,理由是這一句前已有“錯誤的不是彭德懷同志”的話。但陸定一堅決不同意,并聲明不更改一字。陸定一這種實事求是的大無畏態度,對推動意識形態領域里撥亂反正的順利進行,作用是巨大的。
態度鮮明的“調研員”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為中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場經濟體制改革拉開了序幕。在改革開放初期,不少農村辦起了鄉鎮企業(當時稱社隊企業)。但是,對鄉鎮企業在發展中出現的一些問題卻引起了一場波及全國的爭論:鄉鎮企業是“姓資還是姓社”?它的發展是有利于國民經濟還是干擾了國民經濟?當時中央對鄉鎮企業這個新生事物的發展,卻持相當謹慎的態度,因而一些同志把鄉鎮企業與蘇聯的那種“地下工廠”劃等號,并提出應明令禁止。每年年底的全國各地財務大檢查,都把鄉鎮企業當成了重點的清理整頓對象。清理一次,就有一些鄉鎮企業被整頓掉,也有一些企業家受到了不應有的處理,甚至被關押。
當時,已退居二線、76歲高齡的陸定一,也十分關注農村改革,關心農民問題。1982年,他決定前往鄉鎮企業發展比較快、起伏也比較大的江蘇省,特別是他的老家無錫進行考察。
經實地考察,使陸定一對鄉鎮企業這一新生事物的發展前景有了充分的認識,并在與鄉親們的座談中,對鄉鎮企業作了充分的肯定。當陸定一聽說鄉鎮企業年年挨整,甚至有的企業家還為此自殺時,他被深深地震憾了。
于是,他把對鄉鎮企業的考察和自己的認識,寫成一封信,轉給了當時的黨中央總書記胡耀邦,并在信中提出了后來幾乎成為農民的“尚方寶劍”的一句著名的話——“誰反對鄉鎮企業,誰就是反對八億農民。”
胡耀邦對陸定一的這封信非常重視,當即批轉印發給當時正在召開的全國經濟工作會議。當時,中央雖未就此有過什么明確的文件,但陸定一的這封信卻引起了全國的重視,并促使人們對鄉鎮企業有了新的認識。1984年初,中央下發了對農村政策的“一號文件”。文件第一次為鄉鎮企業正了名,并把“支持和扶植農村鄉鎮企業”,作為黨對農村的一項基本政策明確規定下來。
陸定一的立德立身立言“三立”精神,令人敬佩,表現了一位老一代革命家應有的風范。他無愧于“老宣傳”的稱號。
(編輯 盧天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