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微篇小說二題

立秋

入夜，有風。秋菊往窗外瞅了瞅，月亮掛在天邊。秋菊心里默念“今天立秋”，就如被電擊一般坐起來開燈。燈光鋪滿老屋的一瞬間秋菊看到了兒子承志。看見承志秋菊就放心了。

“娘，立秋了，天涼，多穿點衣裳。”燈光下一身戎裝的承志，微笑著凝視秋菊。秋菊點點頭，捋了捋貼在臉上的頭發。承志看著娘說：“娘，再過一年，我轉業了就娶媳婦，給您生個大胖孫子。”秋菊咧開嘴笑，笑里藏著甜流淌在心底。承志又說：“娘，我轉業后想當公安。”秋菊收住笑，纖細的手指攥成拳頭：“不行！”

秋菊打小就敬重當兵的人，后來嫁給了兵哥哥永康。承志出生那年，永康從部隊轉業，安置在鄉派出所當民警。秋菊一直以為民警只抓壞人，別的都不用干。自從家里有了民警，她才知道，沒有民警不管的事，風里來雨里去，整天在外面跑。家里家外的事就秋菊一個人操持。秋菊有時候干農活累了就抱怨永康，永康憨憨地笑著說：“等退休了，我天天陪你，家里家外我全包。”

承志九歲那年初秋，學生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突然下了一場暴雨，河水暴漲。孩子們手拉手蹚水過河，沒到河中間，就被大水沖散了。永康辦案剛好路過這里，二話不說跳進河里。等他把孩子們一個個抱上岸，洶涌而來的大水卻把他卷進河里，迎頭滾落的巨石砸在他頭頂。永康永遠定格在大水中。永康走了，秋菊哭得彎腰駝背。承志拍拍娘的后背：“娘，直起腰來。我也是男子漢。”多少年來，秋菊一直咀嚼著兒子的這句話過日子。

承志上大學后，家里就剩秋菊一個人。春播時，因責任田地界不清鄰家和她鬧得很不愉快。秋菊心里委屈，就打電話給兒子訴說。承志說：“娘，不要為地界的事鬧騰，不就是少幾壟谷子的事嗎？”秋菊想兒子的話有道理，就讓了鄰家三壟責任田。沒想到鄰家更客氣，也讓出三壟。兩家人和好如初。

大學畢業那年，承志對娘說他想去當兵，秋菊不說話。傍晚，秋菊來到永康的墳前，擺上祭品，給永康倒滿一杯酒，說：“永康啊，咱兒子長大了，他要去當兵，我想了想，還是支持他。我來這里是給你報喜，兒子和你一樣優秀。”

兒子胸前戴上大紅花，光榮入伍了。承志踏出家門的那一刻，秋菊拽著兒子的手說：“干啥得像啥，別給你爹丟臉。”

夜更深了。秋菊的思緒鉆出窗欞，飄向千里之外的雪域高原。她記得兒子的話：“娘，這里好冷，我的手腳凍傷了又好了，好了又凍傷了。”“兒子，挺住，你是男子漢。”“娘，喜馬拉雅山的雪景真美，我多拍幾張照片，下次探親回家給你看。”“好，娘等你回來。”秋菊想兒子，夜里睡不著，就回想兒子的話，心就靜了，就睡著了。

又是一年立秋，秋菊收到兒子的微信消息。一張張照片，一段段視頻，記錄著兒子在邊防哨所值勤與生活的情景。那英武的身姿、黑里透紅的臉膛，多像他爹。秋菊突然感到心煩意亂。兒子說過，他值勤的地方沒有網絡信號。莫非出什么事了？

秋菊站在老槐樹下張望。遠看著從坡底上來的軍人懷里抱著一只盒子，盒子上貼著承志的照片。秋菊只覺得天旋地轉，暈了過去。

月亮從窗外探進頭來，秋菊凝視照片說：“兒子，可你做得對。雪崩時，你把機會讓給戰友，沒給你爹丟臉。”她伸手撫摸兒子旁邊的永康，說，“能有你爺倆護佑，我幸福。”她抹了一把淚說，“永康，來生，我還做你的女人，生了兒子，我還讓他去當兵。”

谷雨

谷雨這天真的下雨了。疤老頭不找地方避雨，蹬三輪車搖撥浪鼓，在豐園小區門口轉悠。車里裝著一捆用紅毛繩捆著的舊書。

撥浪鼓響起來，煩人。小區保安坐不住了。保安實在琢磨不透疤老頭到底想干什么，就報了警。

谷雨這天的雨，不緊不慢，斜斜密密，如針尖一般落下來。疤老頭被“請”進保安室。

“姓名？”警察問。“疤老頭。”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眼睛卻直勾勾地瞅著門口的三輪車。“請說真姓真名！”警察的眼也是直勾勾的。“說疤老頭大家都認得，說真名都不認得。”疤老頭一臉認真地說著，兩只眼就跟著臉皮在跳動。“職業？”警察又問。“收破爛。”

疤老頭的回答，兩名警察很不滿意。他倆打算把疤老頭帶回派出所繼續了解情況。

疤老頭收破爛，特別喜歡收舊書。每次收到書他都一本本拿起來翻看。適合孩子的就送給鄰居家的孩子們，適合成人的攢起來，等家里堆不下了就送到鄉下愛心圖書館。

走到派出所門口，突然空中響起一聲炸雷。眾人驚愕之間，幼兒園放學了。“看那娃……”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原來一個小女孩跑到街上，獨自飛奔而來。一瞬間，一輛白色的小轎車從雨幕中突然鉆出來。眼看小女孩就要被撞上，只見一道黑影閃過，小女孩伏在疤老頭的懷里。疤老頭穩當地站在路邊。一名警察回過神來，向疤老頭跑去，經過車身后側，看到地上有一張居民身份證，撿起來一看，姓名：安泰；出生：1958年1月1日。身份證上的照片，是一張俊朗的國字臉，目光堅毅。警察覺得這張臉很熟悉，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他猛抬頭，疤老頭不見了，三輪車也不見了。

兩名警察回到派出所，上網查詢，這才弄明白，安泰就是他們二十年來苦苦尋找的那位救火的無名英雄。

【作者簡介】王宇，陜西省榆林市榆陽區人。中國微型小說學會學員。作品散見于《小說月刊》《安徽文學》《故事會》等刊物，部分作品被《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等轉載。

責任編輯" " 梁樂欣

特邀編輯" "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