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非遺手作來源于傳統手工藝,它是手工藝的現代形態和都市轉化。本文基于案例調研,梳理和分析了非遺手作在公共文化機構、手工藝文化企業/村落、手作坊和文創市集以及自媒體和數字化應用的四種實踐途徑。一方面希望可以幫助傳承人、民間手藝人或文旅機構尋找盈利模式,挖掘非遺手作在文創服務和發展審美創意經濟方面的潛力;另一方面嘗試從“社會美育”的視角重構非遺手工藝文化,力圖發掘非遺手作服務美育建設的社會價值,形成具有時代特點和中國特色的社會美育,同時響應國家提升“文化自信”的時代命題。
關鍵詞:非遺手作,傳統手工藝,社會美育,價值
Abstract: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s derived from traditional handicrafts, which is the modern form and urban transformation of handicrafts. Based on case studies, this paper sorts out and analyzes four practical ways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public cultural institutions, handicraft cultural enterprises/villages, handicraft workshops, cultural and creative markets, we-media, as well as digital applications. On the one hand, I hope to help inheritors, folk artisans or cultural tourism organizations to find profit models and tap the potential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cultural and creative services and the development of aesthetic amp; creative economy. On the other hand, this paper tries to reconstruct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handicraft cul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ocial aesthetic education\", trying to explore the social value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handicraft to serve the construction of aesthetic education, form social aesthetic education with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mes and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and respond to the proposition of the times to enhance the \"cultural confidence\" of the country.
Keywords: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traditional handicraft, social aesthetic education, value
新時代黨中央高度重視美育工作,并于國家十四五規劃中進一步提升了美育的重要性,它是現代國家治理體系中體現國家文化意識形態建設衍生的一個重要維度。“社會美育”是美育的次一級概念,由近代教育家蔡元培倡導,屬于公共藝術教育的范疇。然而相較于學校美育,一直以來我國對社會美育缺乏重視,這與全面提高國人藝術素養的目標形成差距。另一方面,傳統手工藝作為一種文化資源進入當下文化空間,但一直被當作一種純粹的傳統技藝進行傳播,而很少涉及手工藝的審美教育,這與新時代公眾對傳統文化日益高漲的熱情以及對社會美育新形式、新產品上的需求形成背離。基于以上兩方面的現實問題,本文以“非遺手作”這種新型實踐方式為研究對象,探討其在新時代社會美育建設中的價值與實踐途徑。關注的核心問題是:與日常生活結合,非遺手作的實踐途徑有哪些?這些實踐在社會美育建設中有何價值?
一、非遺手作:一種利用傳統手工藝資源拓展公眾參與體系的新渠道
手作,即“手工勞作”。李硯祖率先對手作定義,指出手作設計是一種自發設計, 并認為“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視野下, 手作研究將成為顯學”。[1]非遺手作,脫胎于傳統非遺手工藝,更因其具有文化性、體驗性、易學性和審美性的特征,成為當代公眾接受傳統文化教育和藝術熏陶的理想途徑。狹義的非遺手作則僅是其中獲得非物質文化遺產認證的部分傳統手工藝,廣義上包含所有的傳統手工藝:如陶瓷、景泰藍等傳統的經典工藝美術,以及如刺繡、編織等仍活躍于民間的傳統工藝。本文取后者之義。值得注意的是,在設計力和社會美育需求共同提升的當代背景下,越來越多的新生代手藝人/設計師傾向于從傳統手工藝中汲取養分,并加以設計創新與應用——不僅是產品、工藝的創新,更有應用于普通公眾手作實踐的模式創新。這使非遺手作的實踐主體從原本專業的手藝人擴展為更廣泛的普通公眾,也降低了手工藝的技術壁壘,創造了另一類更具可操作性、設計美感和體驗性的實踐途徑。因此,本文視野中的“非遺手作” 就成為一種利用傳統手工藝資源拓展公眾參與體系的新渠道。
二、非遺手作的實踐途徑
(一)公共文化機構:開設互動性的非遺手作公教活動
過去,公共文化機構主要承擔傳統的“展示、保存、研究”的功能,這些機構給公眾的印象普遍是靜態的、不可侵犯的、貴重的,使參觀者感受到壓力及與藝術品的距離。在經歷參觀人數劇減的境遇后,“參觀者研究(visitor study)逐漸成為公共文化機構企圖從公眾的反應中理解自身的功能與價值的顯學”。[2]他們開始思考如何從以“展示”為主的經營提升質量,開辟“教育”的第四大功能,打破以“物”為主體來傳遞知識的定律。在“學習者為中心”的“建構式”思路下,公共文化機構也漸漸明白“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的必要性。“去中心化”的意義在于“必須從學習對象(觀眾)的角色與獲取知識的過程來界定公共文化機構的美育功能”。[3]與此同時,觀眾也從“接受者”的被動角色轉換為“參與者”的主動角色。于是,公共文化機構嘗試著將知識通過體驗式的展示設計傳達出來,鼓勵參觀者通過動手操作,寓教于樂地進行沉浸式學習,兼具參與的樂趣與實踐的啟發。
最初這種互動體驗式的展示多為兒童或是視障群體,最典型的范例是芝加哥美術館的兒童體驗展廳:孩子們不僅可以由淺入深地理解各種形式的藝術文物,還會配合展品設計引導教學的體驗活動。國內的公共文化機構經過十多年的學習和探索,也已經逐步通過深化體驗式教育理念、拓展跨界聯合教育平臺等措施,構建了社會美育的新模式。典型代表有杭州手工藝活態館和湖北美術館,前者以“展示——體驗——銷售”為經營思路,后者則更注重藝術教育功能。作為中國刀剪劍博物館、中國扇博物館、中國傘博物館的分館,杭州手工藝活態館是對三大博物館基本靜態陳列的補充。場館中不僅展現了以刀剪、油紙傘和綢傘、扇子等傳統手工藝生產環節的作坊式場景,還增加如竹、木、布等主題的手作體驗。參觀者可以在休閑之余做一把紫砂壺,體驗一下杭繡, 或是做一把杭州的西湖紙傘,通過手工跟場景結合的展示空間,實現了傳統文化生活化的延展,也使這里成為浙江省最大的手工藝項目展示體驗和銷售平臺。在體驗過程中, 勞動不再是簡單的體力支出,而是成為自我實現和創造體驗的機會,在此過程中,手工藝無形的文化價值也得到了充分展現。湖北美術館在2017年推出“美在民間—— 民·藝·坊”志愿者服務公共教育項目,借助志愿者的力量,研發相關的美術教育課程,以藝術體驗課為主要活動形式,內容包括面塑、漆藝、魯班鎖等湖北傳統手工藝。從看、聽、動、說四個角度出發,規劃了一套完整的學習系統,并邀請專家教師團隊、民間藝人以及非遺傳承人對志愿者展開培訓。課程不僅在美術館開展,還送至社區、學校、企業機構、基層單位,并帶進河南美術館、小學、鄉村留守兒童學校等。[4]湖北美術館從社會教育的角度促進美育教學開展,使美術館逐漸成為社會美育的大課堂。
如杭州手工藝活態館和湖北美術館這般,充分結合自身的資源特色開展公教活動已成為多數公共文化機構的共識。這些資源有的是根據館藏的專項特色而定的,如楊柳青年畫博物館的津沽印吧長期開展年畫的手作體驗,主要有印版和手繪年畫兩種項目; 天津古文化街五號院則以扇面繪制、彩塑繪制為主要手作體驗項目。而多數公共文化機構會根據階段性的特展策劃相應的配套活動。如2019年8月,湖北美術館在敦煌市博物館開展了楚式漆藝、面塑制作等非遺手作藝術課程。將藝術作品通過互動體驗式課程實施開展:在木質小馬上繪出八瓣蓮花紋; 將漆器打磨出牽駝俑的形象;用面團捏出鎮墓獸等。這些既有湖北非遺傳承,又與敦煌特色相關的手作藝術課,展現出不同地域文化背景下古老技藝的融合與創新,為公眾帶來了全新的文化體驗。[5]
值得注意的還有2022年新建成的“山東手造展示體驗中心”,不同于前兩類以館藏或項目為導向,這里是集山東16地市的特色手造精品為一體的研學空間,以“手造研學”和手造國際學術交流中心為主題,通過開設豐富的手造研學體驗項目來傳承山東手造文化,課程包含非遺傳承、美食文化、國學文化、泉水文化等十大板塊。近百門課程以手造內容生活化為主旨進行設計,讓參與者通過親手體驗愛上手造產品及工匠精神。[6]這是山東省委宣傳部率先打造的傳統手工藝區域公用品牌,在助推傳統手工藝產業升級的同時,也是真正做到將中華傳統美學教育滲透在日常研學活動中的典范。
中華文化積淀著最深沉的民族精神,加強對優秀傳統文化的挖掘與傳承,離不開公共文化機構在社會美育方面的推動和引領作用。而面向博物館、美術館、藝術中心、非遺傳習所、社區等公共文化機構的非遺手作課程是推動社會美育實踐、傳統文化傳播與藝術教育發展的最廣泛且最有效的路徑。
(二)手工藝文化企業/村落:發展體驗型的非遺手作文旅產業
當前,有一部分傳統手工藝的非遺保護企業將生產園區做成體驗型的非遺手作文旅產業,“即以傳統手工藝生產線和老廠區為核心,打造文化觀光體驗區,走產銷一體化和體驗經濟的路線”。[7]這些受保護的項目或古老的技藝有它獨特的故事、歷史價值和人文精神,這就使企業的生產場地、原材料、工具、遺跡、產品等都具有了可追尋的文化屬性。企業充分利用這些資源,設計形成一個集自然風光、傳習所、手作坊、博物館展示、購物中心等要素為一體的文旅綜合體,尤其發揮其傳統技藝等非物質文化的核心競爭力,將手工藝生產中的每一道工序真實、完整地展示出來,以動靜結合的方式合理地組成文化觀光體驗線路,就可以使參觀者領略生產過程中的“勞動的文化”以及體現于其中的人的智慧和創造力。以此促進文化傳播,并通過設置手作活動鼓勵參觀者人人動手,就可以實現促進文化的價值共享和物態化產品的文化附加值。正如有學者認為:“非遺保護工作可以在體驗型手工藝文化產業的發展中找到位置,甚至可以把它當作落實各項保護工作的重要平臺”。[8]
體驗型手工藝文化產業相互間比的是文化高度和文化獨特性,手工藝文化企業要合理利用非遺資源,也要充分重視“體驗” 這種分享文化價值的重要方式,才能把它轉化為企業的一條可持續發展之路:形成手工藝產業鏈和生態圈,并助力地方成為產業興旺、生活富裕的宜居、宜業、宜游之地。
當下中國已有數十家生產性保護非遺的示范基地都把體驗型手工藝文化產業做得風生水起,例如南京云錦研究所、蘇州刺繡研究所、揚州玉器廠等。此外,還有一些村落,也將特色手工藝資源融入文旅產業發展中。如云南大理古城周城村的“璞真染坊”,依托白族扎染這項國家級非遺項目, 建立了扎染博物館,并設計展開扎染手工體驗課。不僅以寓教于樂的方式幫助游客領略傳統工藝背后的歷史文化底蘊,還帶動了扎染作坊從第二產業向第三產業轉型,獲得了更大發展,年收益增長了一倍以上。還有云南鶴慶新華銀匠村,依托銀器手工藝產業為基礎,將研發、加工、銷售和文化體驗、文化交流、休閑旅游深度融合發展,打造銀匠村特色小鎮,不僅提高了新華銀器的品牌影響力,也提升了當地旅游的文化特色和文化品位。[9]
可見,非遺手作正是找準了非遺手工藝資源和游客文旅消費新需求這個連接點, 它在滿足游客對旅游、文化、產品、體驗、服務的多樣化消費需求的同時,也為手工藝文化企業或村落發展特色文化產業、振興區域經濟提供了重要資源,成為重要的引擎。在新的時代環境下,非遺手作也因其對游客的文化吸引力和影響力成為發展鄉村文旅、賦能鄉村振興的無形資產,并在提升文化自信、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
(三)手作坊和文創市集:引領“都市生活美學”的休閑風尚
近些年,活躍在都市中的手作坊和文創市集是手作實踐最為豐富的一個方向,雖然其中一部分并非圍繞非遺項目展開,但客觀上提供了最為多樣性的公共藝術教育內容和途徑,尤其是其積累的商業運營模式是值得參考的。
手作在都市的流行有以下三點原因: 其一,國家政府對非遺文化和文化創意產業的重視和引導,鼓勵個人、企業和社會組織積極參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在此背景下,民間地方上出現越來越多的商業活動結合非遺文化內容的現象。越來越多年輕設計師/手藝人群體建立了文化自信,轉向非遺文化和手工藝汲取靈感和養分。客觀上就使手作較傳統手工藝更具有創新性、時尚性和多樣性特征,從而吸引到了更多的都市消費者。其二,手作自身的“動手實踐”屬性是對抗后現代社會人被機器和科技產品“異化”的有效途徑。公眾可以借助手作來“對抗現實生活中的生存壓力、技術控制和文化霸權,以泛文化傾向實現新型的審美解放和意義創造。”[10]手作是一種需要手、眼、腦、心共同協調參與的技藝,尤其講究親自動手實踐,具有較強的介入性、鮮活性、生成性,顯示出一種開放性結構,召喚著人的介入與體驗。[11]這種體驗意味著將個人的“意向性”生命體驗灌注于物之中, 由此實現“審美現實的‘同一性’與體驗維度的‘差異性’”。[12]對參與手作活動的人而言,“過程”甚至比“結果”更重要。其三,受文化資本和社交媒體的強勢介入, 手作成為一種“社交貨幣”,參與手作活動也成為都市中產和文藝青年展示生活美學的途徑之一。換句話說,他們正通過手作這種既費時費錢又看似“無用”的消費方式建構自我與社會、文化與身份的認同,從而建立起階層之間的邊界。正如美國學者約翰·R.凱里(John R.Kellya)所說, “休閑意味著人們以彰顯個人興趣和價值觀念的方式來實現對生活某些領域的把握,也反映出人們對自我與社會文化規范關系的理解和行動。”[13]后現代社會,消費文化已改寫了公眾的日常生活狀態,深刻影響時代的審美風尚,并借助如火如荼的文化產業形成了當代“消費美學”,它通過提供成就感的標準,擁有了改造社會的力量。
由此,敏銳的經營者嗅到了商機,以手作坊的形式傳授手作技術并收取課時費便成為最常規的收益方式,它促使消費方式逐漸從單個產品本身轉向生成實踐過程的消費, 消費體驗甚至比消費本身更重要。在大理白族扎染村,傳承人段樹坤夫婦于2015年建起了白族扎染生產性保護示范基地,開設扎染體驗課程的收入甚至超過了扎染產品的銷售收入。[14]在北京楊梅竹斜街里的老北京兔兒爺體驗店里,非遺傳承人張忠強開設了做“兔兒爺”的手作課,一方面可依靠課時費獲取額外的收益;另一方面,也可以讓更多的人深入了解“兔兒爺”的工藝,并傳播傳統文化,這是店主所看重的文化價值,這樣的價值會為他們帶來更加長遠的收益。
此外,還有一部分非遺手作也活躍于都市文創市集中。從2004年起,國家提出了“創意中國”的口號,已經將文化創意產業放在文化創新的高度進行了整體布局。[15] 文創市集源于歐美的跳蚤市場,2005年被引入國內,為創意產業發展提供了自下而上的、平民化的新興模式。它組織規模較小、形式靈活——可以依附于大型藝術節舉辦, 也可以單獨舉辦,很快便引發了各城市年輕人組織文創市集的熱潮。在文創市集中,手作活動的設置是豐富市集內容的有效策略, 即為參觀者提供一個可看、可買、可體驗的多元化消費空間。以南京的“手造巡游”市集為例,在堅持“原創手工”的初衷下,策展人嘗試從不同角度來推廣手工文化,其中手作體驗是重要的內容。每次市集中都會設置手作體驗區域,如泥塑、繩結、雕版印刷、剪紙、竹編等,此類手作體驗不同于系統正規的手工藝學習,所以通常會使用簡單易操作的材質替代原本的材料,甚至在工藝流程上也盡量簡化,或者跳過某些復雜步驟,或者以半成品加工替代完整的流程。其目的是降低觀眾學習的門檻,使參與者可以在短時間內了解和掌握基本的工藝流程,并完成自己的作品,從而使參與者以想象的方式體驗到“觀念消費”的滿足感。這種做法雖然存在對工藝“本真性”的缺失,但卻是以創意的內容體驗和效率提升公眾普及面的方法。
(四)自媒體和數字化應用:通過內容創意和交互技術的傳播新途徑
區別于以上三種線下實踐途徑,依靠互聯網媒介是當下非遺手作傳播的新途徑,具體還可分為兩類:一類是通過內容創意制作短視頻,在社交媒體發布展示非遺手作的制作過程;另一類是運用交互技術,實現線上手作體驗。
目前已有越來越多的手工藝人加入了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甚至不乏非遺傳承人。據快手內容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12 月31日,快手上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覆蓋率為96.3%,1372項國家級非遺項目中快手涵蓋1321項。[16]大多數手藝人會通過短視頻或在線直播的方式展示手作過程和作品,但在內容創意上會呈現差異。有的手藝人以展示精湛的制作技藝吸引觀眾,如擅長復刻傳統服飾的手工博主鄭煙染、用竹簽紙皮制作精致國風古建筑的“天亮手工”張圭景、擅長用非遺手藝制作國風首飾的“綰釵閣主小師傅”石子銀等;有的手藝人以創新性的作品吸引觀眾,如擅長削木頭制作可愛玩偶的B站手工區up主“Kevin的木頭”; 有的手藝人以唯美的視頻拍攝畫面吸引觀眾,如知名的東方田園生活美學博主“李子柒”、擁有數千萬粉絲的手作博主“九月江尋千”;還有的手藝人以文化內容和工藝的教學講解吸引觀眾,如女紅手作博主“穿越來的女紅先生”。這些“80后、90后”新生代手藝人很多因愛好而投身于某項手作, 又憑借各自的才智找到該領域的“缺口”, 得益于短視頻的傳播媒介而獲得大量關注。自媒體具有創作內容的自主性、呈現形式的多樣性、互動性以及傳播的廣泛性等優勢, 為各類型有才華的民間手藝人脫穎而出提供了機會,也為非遺手工藝的社會化傳播提供了條件。
以筆者曾過做個案研究的“李子柒”和“穿越來的女紅先生”為例。李子柒將各類手作的過程用攝像的方式記錄下來,結合后期剪輯制作成短視頻,展示了一幅幅日漸離我們久遠的田園牧歌式的生活景象:從采桃花開始到釀一壇桃花美酒;從種蓼藍染色到制一件蜀繡漢服;從種棉花開始到做一床暖和的棉花被;從砍竹子開始到編篾絲燈…… 還有養蠶、繅絲、刺繡、做漢服、竹藝、木工、制毛筆、制墨、造紙、制硯臺等。她把生活過成了詩,無論是衣、食、住,她似乎無所不能,都可以通過一雙手完成。再加上選景、配色、配樂等精心的拍攝技巧和精美的畫面制作,將東方生活美學潛移默化地傳遞給觀眾,成為很多人心之所向的世外桃源。[17]
“穿越來的女紅先生”博主的個人IP最初就定位走文化路線,視頻內容不僅包括講解諸如刺繡技法、染織、制作配飾等這些具體技法,傳統工藝與現代服飾的設計創新, 完整成衣的制作方法等,更重要的是她會以“文化中介(culture brokers)”的身份與觀眾分享工藝史或相關的傳統文化知識。這就為觀眾提供了與文化品位相關的想象,也彰顯著一種有關歷史知識、文化眼界相關的身份認同。由此其短視頻形成了技藝知識分享與手作品銷售相互支撐的良性發展局面。這一發展經驗說明,線上自媒體能夠成為推動非遺手作發展的重要傳播途徑,也能以其影響力發揮社會美育的作用。
另一類線上手作體驗需要依靠數字交互技術實現,這類實踐因技術條件和開發成本等原因,目前在國內還在探索階段,少部分應用見于非遺類APP和一些博物館等文化機構數字展廳的互動體驗區,且大多數的交互設計較為簡單。如一款名為《錦色》的國風涂色類APP,用戶可以選擇喜愛的顏色為民間年畫、青銅器、京劇臉譜、敦煌壁畫等傳統圖案填色,也可以點擊“版畫工具”體驗將作品瞬間變木版年畫的新風格。另一款名為《紫禁城祥瑞》的APP,提供用戶創造個性化的祥瑞形象的互動游戲,如用拼貼的方式對麒麟的形象重新創作。與這兩款APP 不同的是,十竹齋嘗試用微信小程序這種輕量化的媒介來設計、展示和推廣《十竹齋箋譜》文化。[18]在交互功能設計上有特色的是:用戶可以從《十竹齋箋譜》中選出自己喜歡的一張箋譜圖案作為信紙,通過手機編輯文字來傳情達意,并可在微信朋友圈分享。該小程序還解決了豎版文字輸入的難題,并提供了手寫、鍵盤打字和模板篩選等多種形式,供用戶體驗古代傳統的書寫方式。此外,在技藝展示模塊中,用戶還可以通過交互來體驗十竹齋版畫中的選刀、雕刻、磨顏料、上色、印刷等各環節的技藝流程。
另有兩例值得贊譽的創新性探索,一例是由東極六感團隊開發的《匠木》APP,不同于以上科普類的APP,這是一款以木作美學為基礎創作的益智手游。該款游戲設置了大量有趣的謎題、嚴絲合縫的空間挑戰、寓教于樂的知識科普,玩家們不僅可以在游戲中鍛煉空間想象能力,也可以加深對傳統木作的理解和認知,既是游戲也是科普的文化傳承。另一例是天津泥人張美術館與科技公司合作研發的VR體驗項目。體驗者可以在虛擬空間——泥人張美術館的場景中,沉浸式體驗關公的彩塑制作活動。該項目一方面借助手柄讓體驗者親自操作各種工具,體驗和泥、打坯、捏制、上色的完整過程,從視覺和觸覺兩方面體驗泥塑的過程;另一方面還在體驗過程中穿插問答關卡,幫助體驗者了解彩塑制作的材料物性、工序要求等技藝知識和制作原理,在虛擬場景中實現了制作體驗和知識學習的深度融合。[19]雖然該VR項目尚不成熟,技術和體驗感也有待加強,但值得肯定的是,它為數字化技術推動非遺手作體驗提供了有益的探索。
通過線上自媒體和數字應用傳播非遺手作,改變了過去用戶接受非遺文化的被動地位,使他們能以體驗的形式去主動獲取信息,實現了在精神上和思維上的參與。這種信息獲取方式極大地提高了受眾接受度和傳播面,以多維度的非遺文化內容滿足不同層次公眾的文化認知需求,對非遺文化的傳播是非常有利的,尤其是利用短視頻的傳播媒介,往往可以收到一帶十、十帶百的效果。
三、非遺手作的社會美育價值
為實現“文化強國”的目標,在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進一步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 提出主要目標:“到2025年……人民群眾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參與感、獲得感、認同感顯著增強,非物質文化遺產服務當代、造福人民的作用進一步發揮。”從上文對非遺手作的實踐途徑的梳理可知:非遺手作繼承了傳統手工藝的“文化性”和“技藝性”特點,但又具有不同于傳統手工藝的“體驗性”特征,不但可以激發公眾提升文化修養與文化自信,更能提升公眾的藝術修養和審美鑒賞能力。這與實現社會美育價值的理想狀態是一致的,即:提高國人的藝術素養, 以“人的全面發展”為優先目的;吸引廣泛的參與主體,增強公眾對非遺傳承的自覺性和對民族文化的認同感;挖掘傳統文化中具有現代生命力的因素,實現“文化強國”的目標。因此,非遺手作作為當代社會傳播非遺文化的重要渠道之一,其社會美育價值應該得到重視和認可。
(一)通過傳授非遺知識提升公眾文化修養與文化自信
非遺手作中的歷史及知識層面蘊涵著豐富的中華民族傳統文化,尤其是技藝相關的知識是長期優秀歷史經驗的總結,其本身就蘊含著意義與價值,公眾的手作參與過程實際上就是對這種經驗、文化、意義的吸收與體悟,從這個意義上看,手作在提升公眾文化修養與文化自信方面具有較強的優勢。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而涵養文化修養、建立文化自信的源泉正是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非遺手作雖是一種因新時代公眾需求而生的現代產業模式,但從根本上是與傳統手工藝一脈相承的,蘊含著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價值觀念、思想智慧和實踐經驗,因此也在一定程度上承擔起將傳播和弘揚傳統文化的社會使命。
從上文的案例分析中可知,無論是文博機構、手工藝文化企業或是商業性手作工坊等,非遺文化知識都是其最重要的資源,也是公眾在參觀和體驗過程中最為看重的。一方面,機構方通過“非遺知識” 的講解和傳授可以起到傳播文化的作用, 商業機構還可積累自身的“文化資本”, 并為參與者提供“觀念消費”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參與者也通過學習增長知識, 同時體驗到一種與有關歷史知識、文化眼界的文化身份的想象。
除此之外,在參與手作體驗的過程中接受非遺知識,最大的優勢是可以使公眾由既往教育中被動、淺表的“知識接受”狀態, 過渡至更加深入的價值體認和主動的“意義建構”層面。換言之,在手作參與中,公眾對知識文化性、境域性、價值性等意義屬性是主動建構的,通過身體力行的體驗可以超越對非遺文化知識表層的理解,并可根據自身的理解與遷移而對非遺知識的創生與建構。更進一步地,還可通過非遺知識學習實現公眾文化修養全面發展的目標。
(二)通過展示非遺技藝提升公眾審美鑒賞與工匠精神
傳統手藝人以其精湛的“技藝”和獨具的“匠心”作為安身立命之根本,這是手藝價值內涵的直接體現。在當下這個新時代, 指數級增長的信息以及快速、高效、同質化的產品充斥著大眾的生活,人心也隨之越來越浮躁。在快節奏的社會環境中,公眾是很難看見精雕細琢的技藝之美的,也很難體會手藝人慢下來時的“匠心”。因此,新時代我們仍然需要提倡工匠精神,它是一種在追求精益求精的目標指引下專注敬業、務實創新的新時代價值觀導向。這不僅是當代社會對勞動精神和產品質量提出的一種追求和標準,也體現了勞動者對精益求精價值觀的一種認同和向往。非遺手作模式的出現就為公眾體驗手藝人的“精工”和“匠心”提供了最佳途徑,是治愈當代人“急功近利”“浮躁” 的時代病的一劑良藥,也是傳承與弘揚“工匠精神”最具感染力的方式。
過去,公眾大多接觸到的是一件件精美的手工藝產品,尤其在“非遺”的光環之下而更使其與公眾產生距離,成為架上的藝術品,有了神秘感,而非遺手作則為公眾打開了一扇展示制作過程的大門。不論是文博機構里手藝人的展示示范,還是互聯網上博主制作的視頻,公眾能直觀地看到手藝人制作的全過程,甚至對原材料、工具及每一個工藝細節都一目了然。這無疑是一個讓非遺手工藝“祛魅”的過程,也是更親近大眾的過程——公眾不僅能通過對工藝過程的了解而加深對手工作品的審美鑒賞,還能因手藝人的技藝和匠心加深對作品的好感度,更能在親手體驗后生發出對手藝人及其作品的崇敬之情。
(三)通過參與非遺體驗提升公眾創造力與獲得感
非遺手作強調親身體驗,其本質上是一種呈現在手工藝制作實踐中的具身化知識, 旨在通過切身的制作體驗,讓消費者感受傳統工藝的獨特文化魅力。這與美育強調通過在藝術實踐中鍛煉并獲得屬于自己的、個性化的獨特感受,保持由感受激發出來的最樸素生命力是相一致的。
在非遺手作的體驗過程中,公眾既是產品的消費者,同時也充當著生產者,他們以自己的雙手來連接材料和工具進行創造性的活動,整個過程需要手、腦和眼的共同參與,也要求主體長時間地投入注意力、體力及動作技巧。一方面“能夠激活身體沉浸于勞動過程之后所產生的心流(flow)體驗”[20];另一方面還“能喚起主體在身體與社會方面的參與性”,[21]因為物對于人的重要意義往往不在于其有用性,正如美國技術哲學家伯格曼所說:“關于物的經驗,總是既包含與該物之世界在物體上的參與,又包含社會的參與”。手作成為人與世界交往的物證和實質性的產出, 也是人證明自身價值的渠道,它為公眾在可感知的現實里找到歸宿。更進一步,還能帶來“為自己的工作感到驕傲”的情感回報。由此可見,手作具有多重體驗與情感的喚醒功能,這也是它受到公眾歡迎的原因所在,也是其能夠提升公眾創造力與獲得感的原因所在。
結語
非遺手作來源于傳統手工藝,它是手工藝的現代形態和都市轉化。本文通過對非遺手作四種實踐途徑的梳理和分析,一方面希望可以幫助傳承人、民間手藝人或文旅機構尋找盈利模式,挖掘非遺手作在文創服務和發展審美創意經濟方面的潛力,打造體驗型非遺手作文化產業,提高其對文化產業乃至國民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另一方面希望可以從“社會美育”的視角重構非遺手工藝文化,力圖發掘非遺手作服務美育建設的社會價值。即以“提升公眾文化修養與文化自信、提升公眾審美鑒賞與工匠精神、提升公眾創造力與獲得感”為其價值目標。最終實現引領新時代的公眾樹立良好的審美情趣、價值引導和文化追求,形成具有時代特點和中國特色的社會美育,同時響應國家提升“文化自信”的時代命題。
目前學界關于非遺手作的研究還處于起步階段,通過非遺手作實踐來服務于社會美育建設的可行性和重要性更是缺乏實證調查與理論建構。這遠遠不能滿足當下日益高漲的社會美育需求,也不能滿足當前文化遺產傳承利用的需要,筆者以此文拋磚引玉,希望獲得學界更多的理論支撐和智力支持。
本文為 2021 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社會美育需求下的當代非遺手作實踐價值與途徑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 21YJC760027。
作者簡介:何佳,南京林業大學藝術設計學院, 文學博士,設計學博士后,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民藝、藝術人類學。
注釋:
[1] 李硯祖:《設計與手作——手作的社會學與哲學分析》,《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2015年第6期,第1—5、237頁。
[2] 陳怡倩:《從“參觀”到“參與”:談西方公共藝術教育》,《貴州大學學報(藝術版)》, 2018年第1期,第73—80、108頁。
[3] 同[2]。
[4] 《湖北美術館打造社會美育新風向》,《中國文化報》,2019年8月20日。
[5] 同[4]。
[6] 《“手造研學”心手相傳,融學于趣,讓更多人愛上手造文化》,人民網-山東頻道,2022 年9月10日。
[7] 邱春林:《非遺保護如何介入體驗型手工藝文化產業》,《中國文化報》,2014年7月2日。
[8] 邱春林:《非遺保護如何介入體驗型手工產業》,《中華手工》,2014年第11期,第97頁。
[9] 崔現芳:《能工巧匠“指尖”撥動富民文化產業》,《農民日報》,2022年7月21日。
[10] 傅守祥:《泛審美時代的快感體驗——從經典藝術到公眾文化的審美趣味轉向》,《現代傳播》,2004年第3期,第61期。
[11] 張娜:《后工業時代手工藝文化的審美重構及其實踐路徑》,《江蘇社會科學》,2020年第5期,第159—168、239頁。
[12] 同[11]
[13] 約翰· R . 凱里: 《解讀休閑: 身份與交際》,譯者:曹志建、李奉棲,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16頁。
[14] 陳岸瑛:《激活傳統文化,滿足人民美好生活需求》,《東岳論叢》,2018年第1期,第70頁。
[15] 據《商學院》雜志報道,“故宮淘寶”網店早在2008年就注冊成立,轉變源自2013年,當時臺北故宮博物院推出了大受歡迎的“朕知道了”紙膠帶,這讓北京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認識到了文創產品的龐大市場。
[16] 2020快手內容報告,[EB/OL]. 中國新聞網:http://www.zyjjw.cn/https://baijiahao. baidu.com/s?id=1691925539094794440 amp;wfr=spideramp;for=pc
[17] 何佳、李雯露:《民間手作之美的當代建構——李子柒現象的藝術人類學視角》,《裝飾》,2020年第9期,第112—115頁。
[18] 由南京藝術學院工業設計學院團隊完成,參見王文聰、柏雷:《江蘇非遺文化產品線上線下傳播體驗設計研究》,《大眾文藝》,2019 年第20期,第45—46頁。
[19] 王明月、李修遠:《道器并舉理念下傳統工藝的數字化文創設計》,《藝術評論》,2020 年第12期,第139—150頁。
[20] 張黎:《個人想象與集體認同:手作設計的當代意涵》,《裝飾》,2016年第2期,第86—88頁。
[21] 同[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