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地理

鄉愁地理

燈火迷惑著植物的趨光性

故鄉的夜晚

沒有這么多燈

會給星空騰出余地

給河流與田野做夢的時間

月亮掛在老榆樹梢頭

照著給大門上閂的母親

然后就靜下來了，黑下來了

夜晚廣大無邊的恩情

分給富人，也分給窮人

在城市邊緣，我從不跟誰談故鄉

從不談王元梅村

從不談大宗旱河兩岸的麥子

夜深了，燈火依然通明

捂在胸口的老院子

只有星光瘋長

母親走后

天上的青草無人收割

雁過黃河

要穿過楊樹林，要踩著舊年的落葉

要對準備過冬的麥苗說

你好！要聽群雁有力的鳴叫

要對盤旋在空中的那兩只哨兵心存敬畏

在警覺這個詞上，平靜的黃河

與準備過冬的麥苗有著相似的遲鈍

我遠遠地望著河心洲休憩的雁群

再回頭看看岸上的麥子

空中盤旋的那兩只大雁叫了幾聲

雁群飛離。天很空

像失敗的預言

雁群與麥子重建生存的緯度

我沒什么要說的，個體的悲欣可疑

加深自我否定，而黃河

是眼前的出口，也是曠古的入口

銀杏蝴蝶

銀杏葉沒有抵達預期的金黃

就落了。我羨慕

這毫不堅持

植物的自在

值得花去一個上午

剛剛凋落的葉片，尚有樹身的溫熱

陽光和水分還在體內疾行

整個上午我重復這樣一個過程

將葉片虛折，不傷及葉脈

葉柄繞在葉片末端

小心翼翼，保證不折斷

將葉柄從繞好的圓環內側輕輕拉出

再從中間撕開

忍著疼，還原兩根觸角

林間小路布滿一動不動的翅膀

風能說出的震顫

不是幻覺，也不是真相

黃河與白鷺

一只白鷺在河心洲踱步

時不時地點一下頭

像是在閱讀泥沙，并肯定沉埋與顯現

遠處是麥田，更遠處是村莊

白鷺突然飛起來

像一個潔白的警句

我不可能知道

它的全部意義

我的黃河，是被撫慰過的湍急與咆哮

是它剩下的水域

這天空，依然是一只白鷺打開的高遠

這世界，依然是它棲息的濕地

請告訴我，令人絕望的是什么

路 上

每片葉子落下來都是真理

每只鳥兒飛出都是答案

我不能提出任何有意義的問題

生靈有知，我熱愛的光陰

有靈敏的耳朵

我經過的寒暑有戲劇的深喉

秋 葵

博學的植物學家給出概念

但你更愿意相信

秋葵花與秋葵的密謀

相信手指上的靜電與大地構建的靈感

更愿意喊它“美人指”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你要

把秋葵體內的汁液

說成黏稠的星空

你愿意信賴那獨特香味

養分可以忽略，惟有少量的毒素

能讓人想起星群

那廣闊的孤寂展開時

秋葵像樂譜之外的音符

未知的光亮

沒有既定和隊列

越是冷

我進山，并不期待極致

越是冷，我越想試試

有趣的事，像寒風中喜鵲胖胖的小身體

幾乎把那根纖細的枯枝壓斷

而蘆葦低著頭，認真地

垂釣湖水中的落日

它們擁有自己的語言，越是冷

越能不動聲色地與時間交談

美好時光要怎樣度過

要走進風吹著的麥田

要走出四面八方的風聲

要身帶陽光走過雨水

要親近田野，親近泥土的潔凈

要感謝鐮刀，感謝白白的麥茬劃破了手指

要用草木的芳香與母親對話

要站起身來，站在麥浪翻卷的田野里

不管布谷飛去了哪兒，要像個孩子